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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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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个谎敷衍过去,转念想起跟红袖讲的那番做人道理,冲口道:“我们是峨嵋派弟子。我姓桃,他姓陆,小孩叫唐多多,是同门的师兄弟。”将近日的饮食见闻大致讲了,至于狐妖作怪,红袖拜主等事,料想惊世骇俗,也就略过不提。
大娘显是普通农妇,对“峨嵋派”全不在意,皱眉道:“给小小孩儿喝白酒!有这样带孩子的吗?你们作师兄的真是胡来,还给糖吃,等着罢,夜里不吐得昏天黑地才快!”满脸嗔怪,若是熟稔的子侄辈,只怕当场便要责骂。
唐多多嘴巴微扁,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伸开手臂叫道:“奶奶,要抱抱……”
大娘更是怜惜,摸了摸孩子的脑门,道:“乖孙儿,你两个哥哥做事马虎,不理他们,奶奶自个儿疼你!”唤出两个蓬头少年,吩咐去溪边摘些藤根,野菊,牛蒡来,煮热了当作化食的药汤。两少年领诺出门,顷刻回转灶房,将草药放进米汤里煮,随后端了掺糠的干饭,就着半壶苦丁茶,蹲在堂屋的墙角边吃喝。乡村少年不拘礼节,也不理会外客,自顾自的谈笑。
又过一阵,大娘的儿子从田间回来,见家中有客,连忙抹桌子摆饭,招呼桃陆二人就座。交谈中得知男子叫张富顺,原籍陕西绥德,八年前逃荒入川,因见当地风调雨顺,民风淳厚,遂全家定居于此。桃夭夭称其为“张大叔”,弯腰作揖,多谢主人家热情款待。
张大叔笑道:“算起来我家也是外乡人,常年受乡邻们关照,大家可没计较报恩。再说乡下穷地方逢年过节才有肉吃。几碗粗糠填肚子,哪里值得道谢?小哥莫客气。”
谈话间,大娘端来大盆菜汤,热腾腾的白气从盆中冒起。草屋暖意融融。桃夭夭捧起碗筷,低头扒拉饭粒,瞥见门槛上蹲着一个清瘦老汉,正探头探脑的朝里张望。
此刻正值深秋,黄昏的湿气阴冷刺骨,而那老汉只穿小褂,两条胳膊赤精裸露。桃夭夭暗自留意,看他右手握成拳头,左手从中掏出两颗干胡豆,扔进嘴里咬的“嘎崩”响。桃夭夭微感吃惊,寻思老者白发苍苍,容颜衰迈,而牙齿坚硬赛似壮年人。一念未几,门外“扑簌”飞来三只鸽子,跳上老汉膝头,轻啄他嘴唇间嚼碎的豆屑。
张大叔忙道:“他是此间村长许老爹,打铁的铁匠,浑身比铁板还硬实,闲时喜欢养些禽鸟,待人最是和善。许老爹,吃过没有?特意来瞧两位小哥的么?”许老爹哼了两声,并不应答,眼光只在桃夭夭身上转悠。
这时大娘端着碗走近桌旁,呼喝两个孙子:“老大,老二!傻愣着干么?那小孩的药熬好了,照料他喝药!”
唐多多最怕生病吃药,耳闻言语不对,晃晃脑袋要使出隐身法术。大娘算定顽童耍滑头,向旁边使个眼色,老大老二左右按住。眼看灌药势成必然,唐多多只顾拼命挣扎,杀猪似的叫嚷,两只小手乱抓乱扯。大娘有点不耐烦了,转头对桃夭夭道:“喂,你们当哥的,也来帮把手啊。”
桃夭夭应声靠近凳子,正待扳住唐多多的肩头,不防被他一把抓扯腰间。行囊扯开,里面的东西掉落地面,只见衣物,干粮,铜钱诸般零碎中间,一朵蓝色小花随风抖瑟。
那老汉霍地起身,喝道:“凌波的‘移星茱’,你们真是峨嵋弟子!”
桃夭夭经他这么一喊,记起小花是凌波大师姐所赠,给村长的信物,原来花名如此怪异。再看花朵已摘下数日,仍然颜色鲜丽,枝条葱嫩挺直。
老者缓缓走进屋中,蹲身拾起小花,神色既凄伤又兴奋,端详半晌,将小花塞进口中,鼓腮嚼了几嚼,“咕隆”一下吞咽落肚。
陆宽心头发毛,道:“他……他怎么吃花啊?”
老汉纵声长笑,又叫道:“好,好啊!尘霜半世功与过,换来三日旧容颜!”嗓音宏亮如打雷,震得屋梁“簌簌”落灰。几只鸽子察觉异样,一齐振翅惊飞。老汉迈步追出,轻飘飘的宛如乘风踏云。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冲到门口,抬头仰望,月色中黑影飘忽,那老汉腾空飞行,东一抓,西一摸,将三只鸽子尽数揽进怀中。
众人惊骇莫名。唐多多亮开嗓门,冲着老者大念“摩诃降魔咒”。老汉步态轻灵,从空中径直走向草屋,道:“很久没听到降魔咒了,想当初,还是我教会凌波念的。”抚摸怀中鸽子,叹息道:“蒙鸠野性未除,差点被惊了魂。只怪我性急,当着凡人服食仙草。”
桃夭夭听他提到“蒙鸠”,心念微动,定睛凝视那“鸽子”,发现羽毛洁白莹润如锦缎,脑中闪过《荀子》里的文字“南方有鸟曰蒙鸠,以羽为巢……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又记起北宋黄庭坚感怀孤苦,所作《独宿》诗有云“永怀玉树埋尘土,何异蒙鸠挂苇苕。”暗思蒙鸠生性怪异——春天以羽毛筑巢,秋天必被大风吹坏,年年复复,永无悔意,正是命运多舛的不祥之物,怎么还有人精心饲养?再念及蒙鸠“无家可归”的结局,桃夭夭恻然伤感,只觉许老爹凄冷的笑声中,包藏着许多辛酸。
张富顺颤声道:“许老……老爹,你,你会腾云驾雾,你是神仙吗?”许老爹走到草屋前,灯光照亮他的脸,只见面容依稀,神采焕发,皱纹与白发荡然无存,哪是什么“老爹”,分明是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
这时村里狗吠四起,各家点灯开门,探看这边的动静。“许老爹”喊道:“我在张富顺这儿招待外客,没什么大事。大伙儿歇了吧,明天早起干活。”众农户耳闻村长发话,都放了心,转身回家睡觉。许老爹拉了众人进屋,关好了房门,郑重道:“富顺,今夜的事千万别跟乡亲们讲,否则白露坪再无宁日,你们也休想安稳过活。”
张家四口人瞠目结舌,只是点头。桃夭夭憋了满腹的疑问,忍不住道:“许……许前辈,你跟峨嵋派有关系么?”
“许老爹”惨然一笑,道:“不错,我真名叫许青铉,早先是峨嵋驭兽门首徒,如今是峨嵋派的弃徒。”
第九回白露夜语传嘉名
陆宽听怪人自称峨嵋“弃徒”,脸上露出疑惑之色。许青铉瞅他两眼,道:“你们别害怕,我虽已被逐出门墙,但矢志未改,这没用的残躯,早晚要为峨嵋粉身碎骨。”
他语调平淡,却隐然有种忠直的豪气。桃夭夭深为感佩,一边收拾行囊,一边安慰道:“张大叔,大娘,许前辈绝非妖邪。他多年隐匿身份,想是有难言的苦衷。”
陆宽慢慢坐回凳中,暗想“贤弟性情耿直,讲话太武断。咱们跟这姓许的初次相遇,怎知他的底细?他处心积虑装成老头子,恐怕连姓名也是假的。”唐多多见经此一闹,再没人逼他喝药了,对许青铉倍生好感,连称“许老爹”是好人,不是妖怪,否则早被“降魔咒”吓出尾巴了。
众人神情各异,而那许青铉坦然自若,似乎早已习惯旁人猜忌的目光。他放开手中蒙鸠,目送怪鸟蜷缩于墙角,默然不语。
张富顺挤眼努嘴,示意大娘和儿子躲进里屋,倒了杯热茶,放到许青铉跟前,勉强笑道:“许……许……咳,我们白住了多少年,竟没认出活神仙,呃……你岁数也不大,我,我还是叫许老爹吧。”
许清铉道:“你叫我许老爹不吃亏,我是前朝生人,今年一百三十六岁,外表瞧着年轻,实为刚才服下仙草所致。”
众人闻言骇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张富顺两个儿子年少好事,斜身趴住门框,从里间探出头张望。
许青铉续道:“止观法界是峨嵋仙客成道的圣境。那里一草一木,皆为神物。其中‘移星茱’能令真气重生。我离开峨眉时散尽全身真气,数年间老迈不堪。今日服下仙草恢复神通,精气完足,自然变回身强力壮的模样。”他口中解释,表情落寞,殊无半点喜色,抚膝叹道:“凌波已能进入止观法界修炼,真是后生可畏。重振峨嵋的重担,大约要指望她了。”
陆宽挨近唐多多,悄声道:“这人口气好大,小师兄,他真是峨嵋派里的前辈吗?”
唐多多才五岁,对于同门师兄师姐,多半只识其面不知其名,如何认得本派前辈?当下起劲儿的摇头。许青铉并无多言,从腰带中掏出一条白布条,展开放在桌上,只见布条里写着两行字——
“铉叔尊鉴:今有桃陆二君拜山求仙,余意试其志量,特遣两人赴白露坪降妖。若得其便,偏劳设法辅成。”落款是“凌波顿首”。文句虽简短,语气极为恭敬。
许青铉道:“自我驯养蒙鸠成功后,常常纵鸟北飞,期望鸟儿代我多看几眼峨眉山。半年前蒙鸠飞回,我发现鸟腿绑着布条,却是凌波的亲笔信,嘱咐我好好保养身体,待时机成熟重归师门。呵呵,老夫罪孽深重,此生休想重返峨嵋,凌波虽然性子宽仁,也不敢违背门规,只是画个饼子安慰我这孤魂野鬼罢了。”
他伸手一揽,将白绢收入怀内,接着道:“从那时起,我经常借助蒙鸠传书,向凌波打听峨嵋派的近况。前天她传来此信,让我帮新收的弟子捉妖怪。嘿嘿,老废物还能降妖?太看得起我啦……但细读信里‘若得其便’几个字,令我好生纳闷。若得什么便,能够帮忙捉妖?今日方知,凌波这丫头鬼精灵。她托你们带来‘移星茱’,意思让我服用后恢复元气,三日内消除白露坪的厄难,也帮助你们完成入门的试炼。”
桃夭夭道:“三日内除妖,那么三日后怎样呢?前辈仍会真气尽失?”
许青铉淡淡一笑,道:“小兄弟思路敏捷,有些资质。‘移星茱’长成时通体呈纯白色,凌波给我的那颗色泽青蓝,品质幼嫩,神气尚未发足。只令元气暂时复原,三日内我仍会变成废物老朽。嘿,峨嵋叛徒须废掉全身修为,终生不得再入山门。凌波想出这个法子,实是权宜之计。”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忖“我和陆宽屁本事没有,哪能对付妖魔?先前小雪还当大师姐故意刁难,白白让我们送死,岂料她暗地里早作了安排!——峨嵋弟子碍于门规不能帮我们,所以大师姐请峨嵋派的弃徒援手,咦,既有稳妥的法子,她为何不早点告诉小雪?”转念一想,顿时明白“我们若知此行必然成功,由此萌生惰意,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大师姐所指的‘考验’,其实是测试我们的胆量,如果中途畏缩,品性的高低自然分明。”
念及此节,不禁对大师姐佩服得五体投地,又想到“这位许老前辈气度磊落,怎会是峨嵋叛徒?嗯,内中详情慢慢的弄清楚。假如许前辈没有十恶不赦的大罪,我可要投桃报李,尽全力助他重回峨嵋派。”
陆宽看了凌波的手书,寻思法宝随身,又得强援相助,捉妖还不易如反掌?他满腔欢喜,凑拢套近乎:“许前辈,您是仙家高手,如何屈尊作小庄子的村长?”
许青铉喝了口茶,道:“十年前我流落此地,恰逢恶霸横行乡里。我虽没了法力,武艺倒还使得,寻常二三十人不能近身,一顿拳脚将恶霸打跑。乡民感念保境之功,推我为耆老。兴文县县令闻讯传召,要参我当乡里的保长。老夫宁可打铁度日,养鸟遣闲,不愿为官府卖力。但此后乡邻们有事都找我裁夺。天长日久大伙儿喊顺了嘴,送了我这非官非民的衔头。”
这时氛围融洽,众人重回堂屋待客,望向许青铉的目光中,交织着敬重和好奇的神色。张富顺连称自己有眼无珠,错把真龙当泥鳅;两个儿子满面兴奋,嘴里嘀咕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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