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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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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谋个事体做。”
“举儿?”伍傅氏手中的衣服掉在地上。
“姆妈,”挺举喃声解释,“眼下不比过去,国家破碎,朝纲混乱,洋人连北京城也敢占去,没人再管科举的事体了。再说,人生一世,也非只此科举一条路……”
伍傅氏反应过来,陡喝一声:“伍挺举!”
“姆妈?”挺举打个惊战。
“你……”伍傅氏手指乱颤,“你哪能讲出介没出息的话来!要是让你阿爸听到,该……该作何想?”
挺举勾下头去,嗫嚅道:“我……我……”
“举儿,”伍傅氏深吸一气,“抬起头,看着姆妈!”
挺举抬头,凝视伍傅氏。
“是哩,”伍傅氏字字珠玑,声声震撼,“家里啥都没了,我们只剩三个活人,有两个还是没用的。可这世上,究底啥子紧要?是房子,田产,银子,还是人?三岁小囡也晓得是人。人又活个啥?为这事体,姆妈想了大半辈子。你晓得,你阿爸也不是挣不来钱。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有钱人时常拿银子来求,可你阿爸一张不卖。这几年,你阿爸又学会把脉看诊,可你见他收过诊费么?”
挺举勾下头去,不敢与母亲对视。
“举儿,”伍傅氏缓和语气,“你阿爸为个啥?为个读书人的颜面,为个心性自在。这话不是姆妈讲的,是你阿爸讲给姆妈的。有天姆妈跟你阿爸急,你阿爸说,读书难道是为钱么?姆妈说,读书是为做官,做官难道不是为钱么?你阿爸劈头盖脸就把姆妈一通奚落,什么身哩家哩天下哩,把姆妈气得直哭。你阿爸走了,姆妈这也想透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读书人该当有个读书人的活法。身为生员,你不去大比,反而去跟一帮大字不识的粗俗下人拼钱钻营,颜面何在?”
“姆妈,我晓得。可……家里这境况……”
“举儿,”伍傅氏打断他,“我晓得你在为盘费的事体揪心。你放心,盘费不用你操心,姆妈保证筹到。你只管念书,做足功课。没几天辰光了,你得把全部心思放到学业上……”
第二天上午,伍傅氏洗完锅灶,再次出门。这一次,她没有再去亲戚家,而是径直走到镇中心,在茂昌典当行的大门外徘徊一小会儿,咬牙走进。
“伙计,”伍傅氏掏出那只剩下的翠镯,“你审审看,这东西能不能典点铜钿?”
伙计接过镯子,仔细审视一会儿,眼珠子发亮:“夫人想典多少?”
“想典十块洋钿,成不?”
“十块?”伙计眉头微皱,挤出个笑,“夫人怕得等些辰光。介许多洋钿,阿拉不敢做主,须得拿给老掌柜过目。”搬个凳子,倒杯水,“夫人请坐。”
伍傅氏心里急切:“掌柜在不?”
“在是在,可这辰光……”
“要是在,麻烦伙计这去问问。我有急用,没心坐哩。”
伙计迟疑一下,拿起手镯,打开边门,走进后院,刚好在厅廊里撞到董掌柜陪送俊逸、齐伯、碧瑶三人出来,一时躲闪不及,愣在那里手足无措。
“啥事体?”董掌柜劈头问道。
“师……师父,”伙计嗫嚅道,“有人来典手镯,想要十块洋钿。我吃不准,客人又等不及,只好……”
“手镯呢?”
伙计双手捧上手镯。
看到手镯,碧瑶的眼珠子一下子亮了,不待董掌柜伸手,一把抢过,左看右看,乐不合口:“阿爸,这只镯子我要了!”顺手套在手腕里,“咦,大小刚好哩!”
俊逸问道:“啥人来典的?”
“街西老伍家,是秀才娘子拿来的,他家里遭灾了。”
鲁俊逸看一眼齐伯。
齐伯摸出钱袋,掏出十块洋钿:“拿去给她!”
“好咧。”伙计接过钱,快步跑去。
待伙计走后,碧瑶伸出手,朝董掌柜晃晃:“董掌柜,你还没断哩,这手镯咋样?”
“呵呵呵,”董掌柜竖拇指道,“小姐做了笔好生意呢。这个手镯,审成色,当是极品,论款式,当是古董。伍夫人要是行家,起码开价三百块洋钿!”
鲁碧瑶眉飞色舞:“真的呀,怪道好看哩!”
“唉,”董掌柜转对俊逸,长叹一声,“真是祸从天降。老伍家藏有不少宝物,可惜全让一把火烧喽。”
“是哩。”俊逸朝他拱拱手道,“董掌柜,我这要回上海去了,此地生意全都仰仗你哩。”
“老爷宽心,董某一定尽力。”
俊逸三人辞别董掌柜,又巡看过几个店铺,将近中午回到家里。
回到闺房后,碧瑶再次与秋红欣赏手镯,越赏越是兴奋,诗意大发,吩咐道:“秋红,快,纸笔侍候!”
秋红拿过文房四宝,碧瑶起笔写下一诗。
“小姐,”秋红歪头看一会儿,“你这写的是啥?”
碧瑶朗声吟道:“一道飞翠腕间飘,疑是琼琚下碧霄。悄上心头温旧绪,今朝涨落是新潮。”
“瑶儿吟得好诗!”俊逸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击掌叫道。
“阿爸,”碧瑶飞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不是诗好,是这镯子好!董掌柜讲得没错,此物当真是极品哩,半边墨绿,半边翠中泛紫。”将镯子脱下,放在透进窗内的阳光下照射几下,“阿爸你看,经这日光一照,浑体透透亮,戴在手上,就如一道飞翠飘在手腕间,越看心里越舒坦嗬。”
“啧啧啧,”俊逸接过,审视一会儿,夸道,“瑶儿好眼力嗬。”
“是哩。这镯子我是越看越喜欢呢。”
“瑶儿,你……能不能忍痛割爱,把这镯子送给阿爸呢?”
碧瑶惊讶地问:“阿爸,你要手镯做啥?”猛地意识到什么,不由打个寒战,脸色也涨红了,“你……你是不是又要送给那个——”生生憋住后半句,顺手从他手中夺过手镯,麻利地戴在手腕上。
“瑶儿,”俊逸大是尴尬,嗔怪道,“看你想到哪儿去了?阿爸是要归还老伍家,这只手镯我们不能要啊!”
碧瑶怔了。
“瑶儿,这是老伍家的传家之物,我们哪能夺人所爱哩?”
“阿爸,”碧瑶辩道,“是那个女人自己拿到当铺的,我们又没去抢她。”
“人家在难中,没办法呀。房子毁了,家业毁了,啥都没了,只有这只手镯是个存念,瑶儿,你能忍心要吗?”
碧瑶怔了下,点点头,忍住眼泪,把手镯慢慢脱掉,递给俊逸:“阿爸,给你。”
“瑶儿,”俊逸接过,拍拍她的头,“阿爸谢你了。你实在欢喜玉镯,一回到上海,阿爸就到珠宝店里,为你买一对比这只还漂亮的。”
碧瑶擦去泪,白他一眼:“谁才稀罕哩?买回来我也不要!”
俊逸拿上手镯,回到前院客堂,使人召来齐伯,道:“齐伯,我想跟你商量桩事体。”
“老爷请讲。”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次劫案,你与那帮小阿飞结下梁子,家里不能再待了,这也跟我到上海去。”
“没事体的,”齐伯笑笑,“几个小毛贼奈何不得我!”
“齐伯,”俊逸换了个说法,“我叫你去,不仅仅是为这个。上海生意多,事体繁杂,瑶儿又是女流,帮不上忙,我一个人顾外不顾里。你过去了,就能省我许多心。”
“要是这说,”齐伯点头允道,“我就随你去。只是……家里这摊子?”
“我另外安排人打理。顺便问一下,伍家的事体办到啥地步了?”
“丧事差不多了,眼下正在筹备挺举大比。”
“听说丧事办得过于简朴,不是让你送去礼金了吗?”
“送过了,想是没有花吧。我悄悄塞给伍夫人了,没让挺举晓得,怕他生心。”
“哦?”俊逸略怔一下,从袋中摸出手镯,“麻烦你再去一趟,把这镯子还给他家。另外,再送他们几袋吃的。”
“好咧。”
一场大火把挺举烧大,烧成个当家人了。有父亲在,他什么也不用操心。父亲去了,遮风挡雨的大树没了,他必须独立面对命运带来的一切,没有退路了。
毫无疑问,横在他面前的是高不可攀的华山,而上山之路只有一条,就是赢得大比。这不仅是父亲的遗愿,不仅是他自出生之日起就已设定的追求,且是于他而言摆脱眼前困境最切实可行,亦势在必行的捷径。
他没有看书,因为身边无书可看,所有的藏书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追随父亲远去了。母亲让他到别人家借点书读,他口头应允,却也没有付诸实施。
因为,他不需要再看书了。对于今年的大比,他早已胸有成竹。
所缺的只有一样,钱。不仅是盘费,根据父亲的经验,进场前他还得购买一些不可或缺的用品,以熬过三场共九天近似牢狱般的考场折磨,这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阿妹的伤得看。家没了,家中一切都没了,且不讲油盐酱醋茶,即使活命的米粮都是问题。还有,一直住在甫家不是办法……
所有这些,挺举想了一天又一天,想了一夜又一夜。
挺举越来越笃定一个方案,也许是眼前唯一可行的一个,但他依旧吃不准。他需要向父亲诉说,他需要父亲的指点,他更需要父亲的谅解。
他早早起床,来到祖地,跪在中和坟前。
他在父亲坟头足足跪有两个时辰,五体投地,一动不动,只是用心与父亲交流。
就在他与父亲取得默契时,顺安小跑步赶到。
“阿哥,”顺安喘着气,“阿哥——”
挺举直起身子,抬头望向他。
顺安将一只钱袋啪地扔到地上,表情兴奋:“看,盘费有了!”
挺举看向丢在脚边的钱袋。
顺安蹲下,掂起袋子,朝地上一倒,现出五块银元及十多块铜板。
“阿弟,”挺举表情错愕,“你……这钱哪儿来的?”
“阿哥,”顺安顽皮一笑,“甭管哪儿来的,你只看看够不?我打听过了,去杭州的船票一人一块半,我俩是三块。还剩两块多,我俩不住店,睡到大街上,应该够用了。”
挺举沉下脸,提高声音:“这钱哪儿来的?”
“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是正当来路。”
挺举目光逼视:“我在问你,这钱哪儿来的?”
“我……”顺安敛起笑,声音嗫嚅,“是我姆妈攒的。我晓得她放在哪儿,暂时……借用一下。”
挺举缓缓起身,睬也没睬地上的钱,大踏步走去。
顺安匆匆拣起钱,装进袋子,追上来:“阿哥——”
“阿弟,”挺举顿住步子,盯住顺安,“你把这些钱放回原处,一文都不可动。我晓得你想跟我去,你放心,无论阿哥走哪儿,一定带着你。至于盘费,阿哥自有办法。”
齐伯赶到米店,买过几袋大米,跟着送米的牛车铃儿叮当地赶往甫家。
甫家两口子张皇迎出。
齐伯吩咐随来的仆役将几袋米扛进院里,自提一些补品径进院门。
“哎哟哟,是齐伯呀,”甫韩氏见他提着礼包,还带来这么多大米,忙不迭地亲热道,“快快快,屋里坐!”
“伍夫人在不?”
“在哩。”甫韩氏朝东厢叫道,“阿嫂,快出来,齐伯看你来了!”
伍傅氏走出屋子。
“伍夫人,”齐伯深鞠一躬,“鲁老爷吩咐我送来几袋大米,礼薄情重,望夫人不弃。”
“这……”伍傅氏还过一揖,“谢谢他了。”
“听说囡囡烧伤了,我来望望她。”
伍傅氏揖让道:“劳你挂心,过意不去哩。齐伯,里厢请。”
齐伯提着礼包跟她进屋,径直走到床边,在一身绷带的小淑贞身边坐下来,将礼包放在床头。
“囡囡呀,”齐伯望着淑贞,“我是你齐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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