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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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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哥,”顺安这也呕出卡嗓之物,狠扯挺举衣襟,压低嗓音,带着哭腔,“你这是要……”比个手势,“杀头哩!”
“哈哈哈哈,”陈炯猛然爆出一声长笑,顺手扯过头上辫子,眼珠子四下乱抡。
挺举盯住他问:“陈兄欲寻何物?”
“你的兄弟说的极是,”陈炯朗声应道,“在下就是革命党,奶奶个熊哩,今儿我姓陈的这先革他一命了!”看向顺安,“兄弟,寻把剪刀来,看在下把这狗日的辫子咔哒剪去!”
“陈兄爽快,”挺举应声附和,“剪剪剪,在下这也剪掉它狗日的!”
“阿哥!”顺安哑起嗓子,声音严厉。
“苍天在上,”陈炯将手中辫子连抖几抖,“在下当着两位兄台之面,对天起誓:陈炯此生,不仅要剪掉这根长辫子,还要剪掉千千万万大汉爷们的长辫子!”看向顺安,“兄弟,剪刀呢?不是让你去拿剪刀来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好好好,兄弟不拿,在下自个寻去!”
陈炯刚走两步就扑通倒地,呼呼大睡起来。这边挺举也将下巴搁在桌上,沉沉睡去。远远候在边上的小二叫来掌柜,嘀嘀咕咕一阵,掌柜扫来一眼,与伙计将二人分别拖进房间。
顺安看得真切,迅即灵醒,假作醉酒,顺手提起包袱,脚步踉跄地跟到挺举房里,就地一躺,呼噜作响。有人关牢房门,脚步远去。
听到脚步声没有了,顺安忽身爬起,悄悄开门,跟到外面,果见掌柜与小二正在商讨是否报官的事。掌柜沉思良久,似是决心下定,对小二低语有顷,小二出门,一溜儿不见人影。紧接着,掌柜转向他们住的地方。顺安急急踅回,进门躺下装睡。掌柜果然开门查看,见三人皆已睡死,吁出一气,就在门外坐下。顺安又急又气,等有半个时辰,掌柜总算起身走了。
顺安忙叫挺举,可无论如何折腾,挺举只是不醒。顺安急了,拿到一只脸盆,悄悄开门,猫腰溜到湖边,舀来一盆凉水,照头浇上。经这一激,挺举总算醒了,不无懵懂地看着顺安。顺安扯他快走,挺举追问因由。顺安无奈,只得压低声音,将事体一五一十急讲一遍,再次扯他快走,不然就死定了。挺举的酒这也完全醒了,二话不说,急到陈炯房间,却也是死活扯他不起。顺安早已包袱在身,催他抛下这个祸事精,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挺举却似没有听见,又是捏,又是拧,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陈炯整醒了。陈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远处响起脚步声,听声音,不知有多少兵勇奔客栈而来。显然,从大门出去已不可能,顺安急了,飞脚踹开窗户,扑通跳下,挺举一手扯起陈炯,将他拖到窗边,猛力推下,急又踅回门口,将门闩牢,返身跳窗,与顺安一道,将陈炯架起飞逃。
三人在夜幕掩护下由城墙的缺口处缒出,来到郊外乡下。翌日晨起,顺安外出打探,听闻清兵已在凌晨之时封住城门,正在城中四处搜捕。直到此时,陈炯方信昨夜是死里逃生,拱手谢过挺举和顺安。三人沿乡间小路又走半日,顺安向一家农户租到一只篷船,欲扯挺举悄悄溜走,挺举却又死活不顾地拖上陈炯,因昨夜惶急之中,陈炯的行囊全被丢在客栈,这辰光身无分文了。
三人由水路辗转来到湖州。顺安上岸,发现这里也在捉拿陈炯,且画像上竟然多出一副络腮胡子。看来,陈炯老家也不可待。听闻陈炯有意前往日本投孙中山,挺举说服顺安,三人弃船,沿乡路夜行晓宿,往奔上海。
从宁波回沪后,鲁俊逸动用所有资源,连续探测数日。无论是善义源还是润丰源,均未听到任何反馈。麦基洋行的那批货物也让老潘他们抖落得干干净净,倒手之间净赚三万余元。
俊逸长出一气,却也未觉出轻松,因为他的心头仍旧压着一桩大事,就是泰记何以突然在他钱庄里存放十万两银子。
俊逸从老潘口中得知,泰记把银子存入后,再无音信。老潘也有打问,但在钱庄存银取银是客户的权利,何况泰记存入的是三年期,茂升完全可以放心使用。
俊逸越发不敢掉以轻心。他深知,在这个只有真金实银才能说话的上海滩上,既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丁家拥有财大气粗的银行,却将银子莫明其妙地存入他的庄里,背后必定有个说辞。
俊逸与老潘议论良久,终也未能议出个所以然来。
这日晨起,俊逸在收拾从老家带回来的行李箱时,看到伍家的镜湖双叟字画,似是想到什么,叫来齐伯,叫他寻来工具,将字画挂上。
齐伯挂好画,俊逸站在几步开外,正在欣赏,电话铃响了。
“是合义兄呀。”俊逸拿起话机,眉开眼笑,“呵呵呵,电话一响,就想到是你……是哩,我回去看看老夫人,这刚回来,正说要去望望你哩。啥事体?……好哩,我这就去。”
俊逸放下电话,提起黑包,转对齐伯道:“齐伯,我这出去一下。啥辰光你得空,你在后院腾间屋子,备好床铺,近日或有客人。”
齐伯问道:“是男眷还是女眷?”
“男眷。”
“啥辰光到?”
“吃不准哩。如果不出意外,当在这几日。”
“好咧。”
祝合义与俊逸差不多年岁,是甬东定海人,子承父业,以经营五金为主,兼营或入股钢铁、纺织、自来水、面粉、水产等业,打的是裕字牌,麾下有裕慎、裕新、裕原等十几家店铺,在甬商中本来仅次于查家,只是近几年才被俊逸赶超。祝合义在甬商中相对开明,对后来居上的鲁俊逸非但没有嫉恨和排斥,反而引为知己,私底下往来不少。
俊逸被管家一路领到收藏室,见合义手拿放大镜,正在饶有兴趣地欣赏挂在墙上的三幅字画。
“啥宝物,惊惊乍乍的。”俊逸凑过去。
“俊逸,来来来,”合义递上镜子,“我刚搞到三幅字画,过过你这法眼。”
俊逸推过镜子,挨个欣赏,目光落在第三幅上,一看署名,眼睛睁大:“镜湖双叟?”
“怎么样?”合义颇为自得。
“哪儿搞来的?”
“不瞒你讲,我今朝才从一个摊贩手里淘来。”
“摊贩?”俊逸吃一怔,“几钿?”
“三百两。”
“三百两,”俊逸深吸一气,又审几眼,摇头,“上当矣,祝兄上当矣。这是个道地的赝品。双叟字画,没有万两银子,祝兄想也甭想。”
“啊?”合义急了,再次递上放大镜,“俊逸,你再看看。用镜子细审。瞧这功力,丝毫不逊于板桥哪。还有这印鉴,这签字,跟我在老爷子府上看到的双叟字画一丝儿不差。”
“就差在此处。”俊逸推开放大镜,指着签字,“镜湖双叟,一叟为字,一叟为画,字画合一,方为双叟。此幅只有画,没有字,落款却是双叟,在下是以认定它是赝品。”
“这……”合义听他讲得头头是道,泄气了,“唉,还以为淘了个宝物呢,不想却是让人蒙了。也罢,三百两银子权当买个教训,谁让在下孤陋寡闻哩。”
“呵呵呵,”俊逸笑道,“合义兄,便宜贪不得哟。哪天你有辰光,在下让你领教一下什么才叫双叟。”
“走走走,在下眼前就有辰光。”合义来劲了。
“祝兄,你要我来,不会只为欣赏一幅赝品吧?”
“呵呵呵,是哩,”合义亦笑起来,“差点忘了。”凑近他,“有个重要事体,工部左侍郎丁承恩大人此番回沪,要下一盘大棋。”
“什么大棋?”俊逸紧盯过来。
“成立商会。”
“商会?”俊逸打个愣怔,闷头想一会儿,挠头皮道,“没听说过这东西哩。这跟咱的四明公所有啥不同?”
“你呀,落伍喽!”合义笑笑,夸张地摇头,“英人的工部局你晓得不?商会就是那玩意儿!”
俊逸倒吸一气。
如夫人剧场遇刺后,夸张伤势本为邀宠,结果并未如愿。起初几日,丁大人日日探视,接后是隔日一次,再后隔三五日来一次,近些日完全不见踪影了。
如夫人渐渐郁闷起来。
让如夫人更郁闷的是,听车康语气,丁大人似是没再追究泰记业务下滑的事,对李氏放任几个公子竟也没置一词。
这还不是最郁闷的。
最郁闷的消息来自放学后赶来望她的女儿倩雯,说是老头子忙哩。倩雯十二岁了,开始长身子,小胸脯已经微微鼓起,与母亲一样,自幼就在教会学校念书,迄今保留天足,走路连蹦带跳,在丁家诸小姐中,颇受诟病,尤其不受李氏夫人待见,称她是野丫头,见面就皱眉头。
“忙什么呢?”如夫人笑着问她。
“跟一个女孩学唱戏文!”
“女孩?学唱戏文?”如夫人吃一大怔,略略思索,连声追问,“那女孩子啥样子?多大了?在哪儿唱?啥戏文?”
“比我没大多少,个头也差不多,模样俊哩,一天到晚待在老头子的书房里唱,唱啥戏文不晓得,我一点儿也不欢喜听!”
如夫人坐不住了,大眼睛忽闪几下,从床榻上坐起:“雯儿,你这就回去告诉车总管,就说姆妈的伤口完全好了,今日出院,让他安排一下!”
倩雯应过,小跑出去。
“这老东西,年纪介大了,这还——”如夫人苦笑一下,摇摇头,溜下床寻大夫去了。
如夫人动用总管车康,大动干戈地来了个英雄凯旋,但出场迎接的并不见丁大人,问过仆从,方知大人后晌就与道台袁大人听戏文去了。
听到又是戏文,如夫人伤悲,掩门正哭时,报说丁大人回府。如夫人本欲出去迎接,听说与大人同行的还有那个梨园女孩,顿时火气上冒,黑脸躺到榻上,觉得头疼得厉害,就用一块湿毛巾搭在额头降火。
又候许久,丁大人仍旧没来。如夫人顿觉委屈,泪水涌出,正自伤心,一直候在床头的两只宠狗如飞般蹿出,不一会儿,忙前忙后地拥着丁大人走进。
丁大人一进来就撩拨衣襟审看伤情,见完全好了,方才捉住她的手,坐在榻沿,不无关切地望着她。
如夫人破涕为笑,话中有话地问道:“老爷,好多日没见你了,这在忙啥哩?”
“唉,”丁大人长叹一声,“还不是那商会的事体。你回来得正好,老夫正要与你商量呢。”
“老爷请讲。”
“老佛爷恩准老夫奏请,在沪设立商务总会,圣谕已经传递道台,上海各大行帮这也晓谕过了。”
“太好了,”如夫人贺道,“有老佛爷做靠山,老爷就能高枕无忧了。”
“夫人有所不知,高处不胜寒哪!”
“哦?”
“辛丑之后,老佛爷痛定思痛,决定仿效西夷,推立新政,重工商,练新兵,兴学堂,办警政,裁冗衙,制宪章,表面上风生水起,欣欣向荣,实则是外忧内患愈甚,暗流涌动,险象环生。眼前有老佛爷在,尚能弹压。但老佛爷年事渐高,龙体不支。中国未来,局势堪忧啊!”
“老爷?”如夫人愕然。
“几年前,”丁大人面现忧容,“中堂大人临终之时,扯住老夫的手由衷慨叹,‘大清这艘破船,就跟老朽之躯一般无二了。’当时老夫不以为然,眼下始信中堂所言哪。南北掣肘,满汉博弈,思潮混乱,官贪吏腐,国库虚空,地方坐大,更有袁氏坐拥天津,根本不以朝廷为念,顾自壮大羽翼,中饱私囊,看来此船真的行不远矣。”
“老爷,要是连老佛爷也靠不住,我们岂不……”
“夫人勿忧,”丁大人换过语气,“即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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