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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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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饭过后,齐伯领着挺举、顺安走进前院客堂。
早在等候的俊逸起身迎道:“不好意思,昨天回来得太晚,慢待二位了。”
“鲁叔客气了。”挺举拱手道,“是晚辈不期而至,冒昧打扰。”
“呵呵呵,”俊逸笑道,“一点也不冒昧。鲁叔算准你近日要来,两天前就把房舍为你备下了,不信你问齐伯。”
“咦,”挺举大是惊愕,“我来与不来,鲁叔哪能晓得哩?”
“实话告诉你吧,鲁叔早在两个月前就已晓得朝廷取消科举的事体了。科举的路既已堵死,来上海跟着鲁叔干是摆在贤侄前面的现实大道,贤侄是聪明人,不会看不明白。”
“鲁叔,”挺举仍旧没缓过来,“你既已知晓,为何没对我吐露半个字哩?”
“这个嘛,”俊逸呵呵又笑几声,“是我有意没讲。不是鲁叔存心要贤侄白走一趟,而是贤侄与常人不同,走一趟会有走一趟的益处。不见黄河心不死嗬。”
俊逸的言外之意显然是指挺举一家的科举情结,挺举听得明白,微微点头:“是哩,晚辈走这一趟,确实见到黄河了。”
“见到就好。”俊逸笑了,“贤侄此来,可有事体要鲁叔帮忙?”
“晚辈是来还贷的。”
“哦?”俊逸身子倾前,“那点洋钿你没有花,这全带来了?”
“不是。我花光了。”
“哦。”俊逸吁出一气,朝他点下头,看向顺安,佯装不知,“客人是……”
“回禀老爷,”顺安深鞠一躬,拱手道,“晚辈傅晓迪,余姚人氏,挺举姆妈是我嫡亲姑妈,挺举是我嫡亲表兄。晚辈与表兄为同科生员,前几日共赴大比,本欲一展宏图,不想科场取缔,前路渺茫。闻表兄投奔老爷,晚辈相随而来,欲求老爷指引生路。”
俊逸眯起眼睛,将他上下一通打量。
顺安微笑以对。
“嗯,”俊逸点头道,“眼下倒是需要人手。你有何特长?”
“敢问老爷,你需要何种人手?”
“不拘一格,但凡人才,尽皆欢迎。”
“老爷既有此说,”顺安再次拱手,侃侃言道,“晚辈就毛遂自荐了。晚辈饱读诗书,精通算学,颇爱账务,记性超强,亦通权变,待人接物略知礼数,不知算不算人才?”
顺安如此言语托大,倒让俊逸吃一大惊,眯眼盯他一阵,爆出一声朗笑。
顺安晓得他笑的是什么,依然保持镇定。
“照你这讲,”俊逸敛起笑,言语揶揄,“当是难得一遇的大才嗬。”转对齐伯,声音洪亮,“齐伯,给这位大才请只算盘!”
齐伯拿来算盘和一个账本,摆在顺安面前。
俊逸指给顺安道:“你把账簿上的所有数字,从头至尾加一遍,打总儿报我。”
“好咧。”顺安双手接过账册与算盘,摆开姿势,两眼盯住账本,一手翻页,一手在算盘上翻飞,待页码翻完,合上账本道,“回禀老爷,账册上打总儿是四百五十七两七钱。”
俊逸震惊了,看向齐伯:“齐伯,对不?”
“一丝儿不差。”齐伯微微点头,看表情亦甚惊异。
俊逸不可置信地盯住顺安,良久,点头道:“嗯,果然是大才嗬。”
“雕虫小技而已,”顺安应道,“请老爷再试。”
“不必试了。”俊逸的心思不在这里,摆摆手道,“晓迪,你既是挺举嫡亲表弟,就不必叫我老爷了,也叫鲁叔吧。”
顺安跪地叩道:“晓迪叩拜鲁叔,谢鲁叔抬爱。”
“不必客气,起来说话。”
顺安起身。
“晓迪,”俊逸沉思有顷,问道,“鲁叔这里有行铺和钱庄,你想去何处学艺?”
“回鲁叔的话,”顺安不假思索道,“若是鲁叔不嫌弃,不肖侄愿去钱庄。”
“这……”鲁俊逸迟疑一下,“好是好,但钱庄有个规矩,凡是进庄当学徒者,须有保人担保。你可有保人?”
顺安拿眼角瞟向挺举,显然是向他求助。
“请问鲁叔,”挺举接道,“晚辈可否为顺……晓迪作保?”
俊逸笑笑,摇头道:“按照钱庄规矩,保人不仅要有声望,且得与钱庄有关联,或为大股东,或为大客户,与钱庄盛衰相依,荣辱与共。这且不说,如果被保人出现重大失误或卷款私逃,保人必须代为偿还所有亏欠。”
“这……”挺举面露难色,“鲁叔,我与表弟刚到上海,举目无亲,如何去寻保人?”
“这样吧,”俊逸略加思忖,“晓迪既是贤侄表弟,就由鲁叔作保。”
顺安绝处逢生,扑通跪下,连连磕头,泣不成声:“晓迪叩……叩谢……鲁叔成全!”
“起来吧,”俊逸朝他摆摆手,转向挺举,“晓迪欲至钱庄学艺,贤侄欲去何处?”
“晚辈未曾想过,”挺举应道,“晚辈既为还贷而来,晚辈之身,当由鲁叔支配,晚辈做何事体,亦当悉听鲁叔安排。”
“贤侄既如此说,”俊逸微微点头,“鲁叔也就不客气了。贤侄是大才,鲁叔不可小用。除钱庄之外,鲁叔这里另有两家绸缎庄、一家布行、两家当铺、一家谷行、一家颜料行、一家杂货铺、一家食品店和一家五金店。”略顿一下,加强语气,“这些行铺尽皆赢利,只有谷行亏损,眼前也最缺人。”
俊逸言外之意,挺举自然听得明白,当即应道:“如蒙鲁叔抬爱,晚辈愿去谷行。”
“其他行铺也都需要人手,贤侄大可不必勉强。”俊逸干脆把话头堵死。
“就谷行吧。”挺举语气坚定。
“贤侄可想清爽了?”
“晚辈想清爽了。”
“挺举,”齐伯长吸一气,老眉皱起,紧盯挺举,“你再想想,你是读书人,不懂五谷呀。”
“谢齐伯关切,”挺举朝他拱拱手,“晚辈此来本就是做徒工的,不懂正可习练。”
听挺举讲出这般硬气话,俊逸不由一震,冲他微微点头:“好吧,既然贤侄坚持,鲁叔就随你的意。”看下手表,转向齐伯,“齐伯,辰光不早了,你陪挺举去谷行,我带晓迪到钱庄去。”
一是离钱庄只隔几条街道,二是想给顺安留个深印象,俊逸就没叫车马,徒步而去。走过两个街道,俊逸心里有事,步子越迈越快。
“鲁叔……”顺安小跑几步,跟上去,仰脸望向俊逸,欲言又止。
“啥事体?”俊逸缓下步子,心不在焉。
“小侄真不晓得哪能个谢你哩。”
“为何谢我?”
“我……”顺安迟疑一下,“小侄初来乍到,跟鲁叔非亲非故,鲁叔一见面就……收留我,重用我,这又亲自为我作保,鲁叔这份大恩大德,我……”声音略略哽咽,“这辈子做牛做马,怕也报答不完了。”
“晓迪呀,”俊逸拍拍他的肩,“你想多了。你是人才,你来是帮鲁叔做事体的,要讲谢,是鲁叔该要谢你才是。”
“鲁叔,”顺安哽咽出声了,“你讲出这话,晓迪更是不敢当哩。鲁叔,晓迪没有别的本事,只有心诚。小侄既投鲁叔,这一百多斤打总儿就是鲁叔的。鲁叔指向哪儿,小侄打向哪儿。有成绩是鲁叔的,如果有啥过失,小侄一力担当,绝不会给鲁叔添麻烦。”
俊逸盯住他,见他这般表白,倒也感动,微微点头:“难得你有这份心哪!晓迪,你放心,鲁叔心里有杆秤,只要你肯好好干,鲁叔是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话,二人已到钱庄。
生意甚是闹猛,在柜台窗口前排队的客户足有五六十人。
顺安为钱庄大门的庄严气势所震撼,站在街上惊叹不已。
“晓迪,进来吧!”鲁俊逸向他招手。
茂升钱庄共分三进院子,靠街的是第一进,为大厅、柜台、客户接待等营业场所,中间一进是守护甚严的银库,后面一进是钱庄经理等的办公室,称为后堂。
听到他们进来,协理老潘迎上来,瞄顺安一眼,走到俊逸跟前,压住内心的兴奋,悄声道:“老爷,大生意来了。”
“哦?”俊逸目光征询。
“是洋人的。”老潘接道,“大英怡和洋行江摆渡马克刘一大早就把庆泽叫走。方才庆泽捎来准信,说怡和洋行有心跟我们合作一宗大生意,估计不下五万块洋钿。庆泽粗算一下,我们少说可赚一万多。倘若五万洋钿再存入我们庄上,一年下来,又是不少息银。”
听到是马克刘,俊逸非但没见惊喜,眉头反而拧紧了。
老潘颇为诧异:“老爷,你这是……”
“好好好,”俊逸摆摆手,勉强挤出个笑,“有生意是好事体。老潘,来,给你介绍个新人,是个才子。”冲顺安招手。
顺安近前一步,朝老潘深鞠一躬。
俊逸指着顺安对老潘道:“这是傅晓迪,余姚人,前科生员,本要进举的,科场取缔了。”转对顺安,“晓迪,这是潘协理。我不在时,钱庄大小事体皆由潘协理操持。”
顺安再次鞠躬:“晚生傅晓迪拜见前辈,敬请前辈多多指教!”
“嗯,”老潘审他几眼,点头道,“像个秀才。啥人是你保人?”
“就写我吧。”俊逸接道。
老潘不再问话,拿出一张白纸,递给顺安,指指旁边信房:“你先到信房,那里有纸墨,把你的身世、经历等写出来,写三代就行了,写好后过来寻我。”
顺安谢过,走进信房。
“老爷,”老潘压低声音,“你想让他从何处做起?”
“听你的。”
“洋行生意越来越多,庆泽忙不过来。老爷既然相中晓迪,就让他跟着庆泽做跟跑吧。”
“你安排就是。我有点事体,先走一步。”俊逸没有进屋,转身匆匆走了。
见俊逸此来仅为介绍顺安,且对五万洋钿的大单生意没有喜感,老潘甚是纳闷,正在房中眯眼琢磨,顺安拿着一张写满履历的纸头走出信房,双手呈送老潘。
“晓迪呀,”老潘看完履历,点点头,脸上眯起笑,“怪道老爷看中你哩,原来是世代书香,祖上还进过举嗬!”
“回禀前辈,”顺安朗声说道,“祖上是祖上,晚辈是晚辈。到这钱庄里,晚辈是一无所知,一切都得从零做起,晚辈恳请前辈从严要求,多多指点。”
“好小伙子,”老潘冲他又点一下头,“你有这股心劲,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讲,我们钱庄在上海滩是数三数四的,不是谁想来就能来。老爷亲自为你作保,在钱庄是头一桩。你是生员,起点高,我安排你跟着徐把头做跟跑。我们钱庄共有八大把头,徐把头是跑街把头。跑街是钱庄的对外门面,庄里大小生意,全仗跑街一力张罗哩。”
顺安深揖一礼:“晚辈叩谢前辈关照!”
“关照归关照,”老潘接道,“规矩还是要讲的。你在此地是徒工,须得拜师。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拜我门下,得空我们依照行规,过个拜师礼。徐把头也是我徒弟,行过礼,你们就是师兄弟了。”
见潘协理一开口就收留自己为徒,顺安既受宠若惊,又感激涕零,当下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声音哽咽:“师……父……”
茂平谷行位于老城厢偏西北的米粮街上。米粮街就是所谓的上海粮市行,满街都是做批发生意的大中型粮行,面街是正门,背后是河浜,岸上立有码头,方便粮船上下货。
跟其他米粮行相比,茂平的位置与门面不是最好,却也绝不算差,至少从外表看,店面相当阔绰,大门两侧还矗立一对壮硕的石猫,据说是俊逸让安的。
阔绰只是外观,任何破败总是在内的。齐伯与挺举一进店里,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柜台上摆着一只酒碗,一个掌柜打扮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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