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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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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绰只是外观,任何破败总是在内的。齐伯与挺举一进店里,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
柜台上摆着一只酒碗,一个掌柜打扮的中年人一身酒气,正将一个伙计模样的按在柜台上,扬起巴掌痛揍。大门口站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个劲起哄。
细看下去,这场景甚至带着几分幽默,因为掌柜的巴掌扬得极高,落下来却是不重,似乎带有表演性质,就好像家长在教训调皮的孩子一般。更有趣的是,那掌柜打一下,就会腾出手,慢悠悠地端起酒碗,仰脖子喝一口,放下碗,再打一下,再端酒碗,再喝。伴随打的动作是骂,每次只骂一句,骂得抑扬顿挫,富有乐感,且句与句并不重复,每三句构成一个循环,骂词是:第一句,“打死你个小赤佬!”第二句,“打死你个小娘比!”第三句,“打死你个小瘪三!”骂完一个循环,就又从头骂起,开始第二个循环。
每完成一个循环,看热闹的人就会哄笑一次,鼓励他再来。
被按在柜台上的小伙计既不还口,也不挣扎,只将两手抱牢一只小木箱子,把大半个箱子压在身下。
那掌柜的正打得起劲,齐伯黑着脸走过去,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握,疼得他龇牙咧嘴,未及发作,齐伯朝前一拉,朝后又一推,摔他一个仰八叉。
看热闹的人再次发出哄笑。
齐伯回身,黑起脸,朝众人重重咳嗽一声。众人识趣,纷纷散去。
“小伙子,”齐伯回身拉起那个伙计,“你哪能不躲哩?”
“不能躲呀。”小伙子仍旧抱着怀里的小木箱,“店里就剩这点儿本钱了,我一走,马掌柜就都拿去赌了。”
“唉,”齐伯转向倒在地上的掌柜叹道,“振东呀,你这毛病哪能不改哩?多了多赌,少了少赌,一直赌下去,多少家业禁得住你折腾?”
马振东一骨碌爬起,梗起脖子指点齐伯:“鲁俊逸的家业大着哩。我赌这点儿只是小钱,于姓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
“振东,你晓不晓得,鲁老爷一天到晚为你头疼。”
“嘿,”马振东哼出一声,“他为我头疼,我为啥人头疼来着?齐老头,我这问你,姓鲁的家业是打哪儿来的?没有我马家,鲁俊逸这辰光不定在哪儿卖死蟹哩!我家对他恩大如山,他又是哪能个对待我家的?你问问他,我阿妹是哪能个没的?我……我婆娘又是哪能个没的?”越说越气,脸膛涨得紫红。
“振东,你……”
“你个什么?”马振东爆出一声狂笑,“我真不明白,连姓鲁的也睁只眼,闭只眼,不管不问,你个外来的老头子瞎起哄个啥。你算老几?不过是姓鲁的一条老狗,汪汪汪,汪汪汪,才来上海滩几日,就整天价日地叫唤,吵得我这耳朵疼!”
“你——”齐伯气得手指打哆嗦,冲上去就要揍他,吓得振东连退数步,逃到门外。
“老家伙,给钱!”见齐伯不追了,马振东欺进一步,一脚踏在门槛上,做出一副赖皮相,伸出手道,“我晓得今朝你带银子来了,不给钱就想打发老子,没门儿!”
齐伯全身发颤,伸进衣袋掏摸一会儿,掏出两块银元,啪地扔在地上。马振东弯腰拣起,放到口边吹几下,走到柜边拿起酒碗,得意地打出几声呼哨,扬长去了。
见他走远,齐伯这才回过神来,从伙计手里要过木箱,打开,见箱中只剩几块银元和一些零碎铜钿了,长叹一声,对挺举摇头苦笑道:“挺举呀,看到没,这就是你要来的谷行了。”
挺举显然没有预料到是这场面,一脸庄重。
“此地原有不少伙计,多让马掌柜赶跑了,眼下就剩这个小伙子了。”齐伯指小伙子道。
“兄弟,好样的!”挺举走到那伙计跟前,朝他深深一揖,“我叫伍挺举。”
伙计鞠躬还揖道:“我叫阿祥。”
第九章伍挺举一语解开鲁俊逸心结
从钱庄里出来,俊逸要来马车,直驱祝合义家。上海滩上熟人虽多,但在关键辰光能够一吐心事的,他也只有这个朋友。
见俊逸脸色阴沉,合义扑哧笑了:“瞧你这副脸色,不会是仍在为昨天的事体憋屈吧?”
昨天的事体,显然是指在四明公所召开的那个总董会。
俊逸苦笑一下:“讲起那事体,真得谢谢你哩。”
“谢我做啥?”
“要不是你替我挡一枪,周进卿他们,还不把我……”俊逸止住了。
“呵呵呵,”合义笑道,“你也甭在意嗬。那人是个二脚踢,一点上就炸,一炸就蹿上天,你该晓得哩。”
“唉,”俊逸长叹一声,“祝兄哪,我不是在意他姓周的。我跟他一道玩尿泥长大,还能不晓得他有几斤几两?我在意的是,昨天那个局是有意设给我看的。老爷子对我横竖不放心哪。”
“是哩,”合义承认道,“你一直吃粤人的饭,大家都眼红哩。”
“唉,”俊逸又叹一声,“前些年,我也是穷怕了,只要是生意就做,从来没往别处想。没想到做生意做出麻烦来。在老爷子这里,我跟粤人走得近。在粤人那儿,我又是个甬商,靠不住弦。”苦笑,“我这是老鼠钻进风箱里,两头受气哩。”
“呵呵呵,”合义打趣道,“你两头受气,也两头得济呀。想想看,粤人的钱你能赚,甬人的钱你照样能赚,这叫什么?这叫左右逢源。这辰光不仅仅是左右了,连泰记也往你这庄里存钱哩,这说明啥?说明丁大人——”
“合义兄,”俊逸连连摆手,一脸苦相,“你就甭再挤对我了,眼下我就如一块咸鱼,这被架在火上,正面反面都在烤哩。”
“哦?看这样子,遇到难事体了?”
“是哩。不瞒你讲,昨日散场,锦莱留住我,要我草拟商会章程及商约细则,说是老爷子的吩咐。昨日傍黑,彭伟伦请我吃饭,交给我的是同一个活儿。”
合义不再打趣了,凝眉沉思许久:“嗯,还甭说,真就是步死棋哩。”
“说的就是这个。”俊逸摇头道,“合义兄,昨晚我是一宵没合眼,盘来算去,真正没招了,这来求你拿个主意。”
“俊逸呀,”合义安慰道,“说是死棋,也不是完全死。是屋就有门,是门就有锁,是锁就有钥匙,至于这钥匙究底在哪儿,我们这得慢慢寻,是不?”
俊逸晓得合义也拿不出好主意了,嘴巴连动几动,叹出一声:“是哩。”缓缓起身,“合义兄,你就帮我慢慢寻吧。我这也回去,求求观世音去。”
俊逸回到家里,走进香堂。
香堂在二楼,紧挨他的书房,是俊逸静修之处。香堂上供的是尊白玉观音,是他特地从普陀山请来的。香堂里点着长明灯,供香一支接一支,一年到头从未断过。
俊逸在香案前盘腿坐下,微微眯眼,看向观世音的玉像。案上香云缭绕,观世音手拿净瓶,慈悲地向他微笑。
说也奇怪,无论何时,只要看到观世音母亲般的微笑,俊逸的心神就会安顿下来。
此时此刻,俊逸需要的就是安神。俊逸一动不动,两眼眨也不眨地紧盯观世音的脸,纷乱的思绪也渐渐安顿。
俊逸在香堂里一直坐到天色将黑,仍旧没有理出头绪。
晚饭辰光,齐伯上楼,缓缓走进香堂。
“老爷,”齐伯小声道,“你这坐有大半天了,中饭没吃,晚饭也都凉了。”
“哦?”俊逸睁开眼,“啥辰光了?”
“黑定了。”齐伯试探着问,“看这样子,想必是老爷仍在愁苦那道坎吧?”
“是哩。”俊逸指着旁边的蒲团,“齐伯,坐。”
“还是站着畅气。”齐伯挪下脚,站到俊逸的正对面,“老爷,是道啥坎,能否讲讲?”
“工部左侍郎丁大人欲与洋人商约,责令上海工商各界成立商务总会,议定商约细则。查老爷子吩咐我拟出一个利于甬商的细则草案,作为甬人,我只有从命。让我为难的是,就在昨晚,善义源老板彭伟伦请我吃酒,同样要我拟出一个利于粤商的草案,你说这……”俊逸长叹一声,打住话头。
“自古迄今,”齐伯沉思一会儿,半是自语,半是点拨,“水来土掩,兵来将挡。破五关,斩六将,可用关公。谋划筹策,动笔弄笺,老爷何不问问孔明呢?”
“孔明?”俊逸陡然意识到他意有所指,心里一动,眼里闪出亮光,表面却显得漫不经心,“对了,挺举去谷行,有啥事体没?”
“还好吧。谷行只剩一个伙计了,挺举一去就开始忙活,与那伙计在打扫整理呢。”
“他……没讲什么吧?”
“没有。”齐伯心里也存一事,就势点白,“老爷,问句不该问的,你让挺举到谷行,却让晓迪进钱庄,是不是——有意为之?”
“这……”俊逸略略一怔,搪塞道,“你哪能这般想呢?不过,事体确实有点遗憾。我本想让他也到钱庄历练,还打算亲自收他为徒呢,不料他自己选中谷行,你讲这……”
显然,俊逸并没有讲出心里话。
齐伯听得明白,就坡下驴:“老爷,要是这讲,我再跟挺举谈谈。挺举是个大才,那处地方,不是他该待的。”
“这个,不急吧。”
“老爷?”
“齐伯,”俊逸摆摆手,把他的话头堵死,“这事体不必多讲了。既然是他自己选的,就该让他试试。大江大河也得从一眼泉水起步,连一桩小事体也做不好的人,如何能称大才?”
见俊逸铁定心了,齐伯不好再讲什么,只好说道:“若是老爷刻意历练,倒是另一说了。老爷,吃饭吧,小姐在下面等呢。”
“哎哟哟哟,”俊逸起身,龇牙咧嘴,“这腿……麻死了。”
挺举、顺安合住一房。房间不大,两侧靠墙处各摆一张小床,中间是个过道,两张床头之间,只能摆放一只书桌。顺安是加床,自也不好争,主动提出让给挺举,挺举笑笑,说是公用。
上工第一天,打烊之后,见谷行并没特别之事,挺举就提上一摞子账册回到鲁府,在书桌上坐下,将账册摆在桌上,点亮油灯,正要翻看,猛又想起什么,拿出齐伯备下的纸墨,提笔写起来。
挺举正在埋头书写,顺安挎着钱庄为他新制的跑街包回来,一到房中,就迫不及待地在挺举眼前左边挂挂,右边挂挂,浑身上下洋溢出一股说不出的兴奋。
挺举笑笑,扭过头继续写信。
“阿哥,”顺安猛然想起什么,嗵地扔下挂街包,走到挺举身后,“你在做啥?”
“写信。”
顺安打个愣怔:“是写给你姆妈的吗?”
“是哩。我得讲清爽科场取缔的事体,让她上坟告诉阿爸一声。”
“阿哥,你……讲到我没?”顺安急切问道。
“呵呵,正要讲呢,你姆妈一定会问的。”
“阿哥,你不能讲!”
“这……”挺举眯起眼睛,“你跟我一道出来,我这写信回家,你姆妈哪能不问呢?你姆妈问起,我姆妈哪能讲哩?”
“阿哥,你得这样讲!”顺安略略一想,“你就说,你不晓得我在哪儿。一到上海,你就与我走散了!”
“这哪能成呀!”挺举笑了,“要是你没个下落,你姆妈一定会寻到上海来。”
“这这这……”顺安这也急了,又想一时,“你这样讲,你就讲我跟着姓陈的到日本去了。姓陈的是啥人你晓得的。你就说你死活拦不住我,就说我被革命党迷住了,一定要去,打个转就寻不到人了!”
“这……”挺举现出难色。
“晓迪求你了!”顺安扑通又跪下来,“你一定得这样讲。你要让我姆妈死心,在这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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