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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商会-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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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老潘脸上现出忧虑,“要是我们吃定,必会惊动彭老爷和查老爷。二位老爷都是输不起的主儿。”

“你担心什么?”

“我们……这等于公开向二位老爷叫板,别的倒是没啥,只怕老爷见面——”

鲁俊逸摊开两手,做出一个怪脸,回复显得驴唇不对马嘴:“正要告诉你哩,老夫人病了,我得回趟老家。”

老潘先是一怔,继而豁然洞明:“呵呵呵,这步棋妙。老爷回去多住几日,待回来时,这事体就抖落干净了。有谁问起,老爷就可推在我身上,好赖是个说辞。”

“是老夫人真的病了,齐伯亲自来叫我。”

“齐伯来了?”老潘有点惊愕,焦急地说,“看来老夫人病得不轻呢!”

“是哩。这就安排晚上那趟班船,包三个舱。”

“三个舱?”

“几年没回家了,动静弄大点儿。”

“呵呵呵,”老潘心领神会,连连点头,“是得给老夫人撑撑面子。”凑近一步,“老爷,听说前些日周进卿返乡,阵势不小哩,前有鸣锣开道,后是三顶八抬大轿,沿大街抛红包,大人娃子挤破头抢。”

“抛红包?”俊逸显然听进去了,“包什么了?”

“铜钿哪。一只红包五文铜板,从西街一直抛到东街,怕得折合几十块洋钿!”

“哼,”俊逸冷笑一声,“才挣下几个毛钱,就敢这般显摆!”

“老爷,我们得盖他一头。你跟他同住一镇,甭让乡邻们看低了!”

“这样吧,你安排五顶大轿,准备一千只红包,每只红包封铜钿十文。至于其他礼品,照老规矩置办。”

“好咧。”

“另外,单出一张庄票,一万块洋钿。”

“这么多?送给老夫人吗?”

“不是。另有用场。”

外滩四马路一家赌场外面,来上海滩混枪势的宁波小混混儿章虎显然运气不佳,不无沮丧地走出赌场院门,勾头沿街闷走,时不时地踢飞路上小石子儿解气。

一个头戴礼帽、醉醺醺的黑衣汉子晃晃悠悠地照面而来,章虎踢飞的石子正中那人裆上,只听哎哟一声,那人俯身蹲下,两手捂在裆部,腋下一只黑夹子扑通落地。

章虎看得真切,心里咚咚急跳,瞄一眼四周,见只有几个路人,遂飞身上去,不顾一切地拣起夹子撒腿就跑。

那人见状大急,狂叫抢劫,勉强追出几步,就又捂住裆子蹲下,只朝大街上大叫不止。见是劫案,行人纷纷避开,章虎一路无阻,连拐几条街道,踅进一个破院子里,掩上院门,气喘吁吁地靠在门上。

几个小阿飞急迎出来。

章虎匀几下气,抬手将夹子扔给他们:“路上拣个夹子,看看有何宝物?”

几人围上,一个叫阿青的打开夹子,朝地上一倒。掉在地上的是一把铁物件儿、一串钥匙和两个装满子弹的夹子,并无一文铜钿。

众阿飞现出失望表情。

“阿哥,”阿青略显失望地看向章虎,“没钱,只有这个铁玩意儿!”

见多识广的章虎拿过一看,竟然是把德国造的新式驳枪,乌黑铮亮,既惊且喜,心儿狂跳,小心翼翼地抚摸不已。

一个叫阿黄的顺手摸过弹夹,审看两排子弹,不无惊喜道:“阿哥,这玩意儿好像是真铜哩,拿到铜店没准儿能换几块饭钱!”

章虎夺过弹夹,白他一眼:“什么饭钱?晓得这是啥物什不?”

众皆摇头。

章虎举起短枪:“听说过洋枪没?它就是!”又举下弹夹,“这两排是子弹,一粒就能取你一命!”

众皆惊愕,无不咂舌。

“呵呵呵,”章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小娘比哩,这叫天无绝人之路,有这玩意儿在手,兄弟们可就要啥有啥喽!”

“阿哥呀,”阿青吐下舌头,拍拍肚皮,“弟兄们这辰光啥都不想,只想填饱这东西。腰里没铜,卖烧饼的也给白眼哪!”

“铜钿嘛,”章虎收起枪,乐呵呵道,“小意思嗬!不瞒诸位,茂升钱庄的鲁老板和大哥是同乡,大哥这就向他挪借几个!”

“是哩是哩。”阿黄应道,“鲁老板财大气粗,听说也重乡情哩!”

“呵呵呵,”阿黄笑道,“咱大哥有这洋枪在手,想他不敢不重!”

章虎将枪交给阿黄:“保管好,跟鲁老板不能动这个。论起辈分,绕三个大弯,他还是我远房表亲哩。你们候着,我这就去!”

事起仓促,鲁府上下全动起来,一直忙活到后半晌,总算把一切搞定,各色箱笼摆满一院,远看就如办喜事一般。

天气闷热,鲁家千金鲁碧瑶的随身东西又多,仅是各种款式的衣服就塞满一箱,其他细软、日用又是一箱,整这个,理那个,忙得她香汗淋漓。

将要走时,碧瑶忽又想起一样东西,急问秋红:“咦,哪能不见我的那本书哩?”

“哪本书?”秋红擦把汗水。

“就是书皮上有几朵小梅花的!”

秋红眼睛眨巴几下,飞跑出去,不一会儿取回一个封皮精致的小册子,是道光年间词人吴藻的《香南雪北词》。

“咦,你在哪里寻到的?”

“在雪北亭里,你昨晚忘在护栏上了。”

“是了。”碧瑶接过诗集,塞进箱里,正在寻思还忘什么,俊逸上楼,问道:“瑶儿,记得前些辰光我拿回来两只小红盒子,你放哪儿了?”

“首饰箱里。”

“拿出来!”

碧瑶走进闺房,从首饰箱里捧出两只精致的红木小盒。

俊逸打开一只,现出一块心形乳白色玉佩,欣赏一会儿,复又合上,将盒子装进衣袋,看向碧瑶:“瑶儿,这两只玉佩一模一样,你留一只就够了,这只归阿爸。”

碧瑶的脸色一下子阴了,盯住他,眼神哀怨:“阿爸,你是不是又要送给那个女人?”

“瑶儿,”俊逸低声嗔怪,“看你讲些啥?她是你阿姨!”

“什么阿姨?她一心想的是做我晚娘!”

俊逸瞟一眼秋红,面上有些尴尬,又要说话,门人从前院跑来,在楼下叫道:“老爷,有人闹着见您。”

俊逸朗声问道:“啥人?”

“一个小瘪三,姓章,立早章,说是老爷家的远房亲戚,叫你鲁叔哩。”

“立早章?远房亲戚?”俊逸闷思有顷,摇头,“不记得我家有姓章的远房亲戚呀!”

“那就是冒充的了,”门人应道,“瞧他那瘪三样儿,一看就是讨小钱来的。几天前就遇到两个,全让我用三文铜钿打发了。”

俊逸抬腕子看下手表:“辰光快到了,我要赶船,就不见他了。你去问问清爽,若是讨小钱的,就赏他两串。若为其他事体,让他迟些时日再来。”

“好咧。”

门人应过,一路跑向前院,在路边倚树而站的章虎远远望见,满脸堆笑地迎上:“我鲁叔在不?”

门人走到跟前,从腰里拿出从账房处领到的两串铜钱,只将一串掼在地上,神色倨傲地瞄他一眼:“姓章的,我家老爷要赶班船,没辰光见你。算你福气好,我家老爷晓得你是来讨小钱的,特别赏你这串铜钿。磕头谢恩吧。”

章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拳头渐渐捏起。

“咦,”门人略显诧异,“白给钱你还不拣!告诉你吧,凡是瘪三上门讨赏,我家惯例只赏三文铜钿。老爷念你是同乡,赏你一串。一千文哪,难道这还嫌少不成?”

章虎面色紫胀,飞起一脚,将那串铜钿踢起,直冲门人面门。那串铜钿嗖的一声掠过门人头顶,啪地砸在门楣上,将那门楣砸下一角,一串铜板哗啦啦散落一地。

门人吓傻了。

章虎欺上一步,正要揍他出气,望见齐伯与两个仆从各提一只大箱直走过来。齐伯重重咳嗽一声,赶前几步,将手中箱子放下。

齐伯扬扬独臂,堆起笑脸:“年轻人息怒,有话好商量!”

左侧大街上,老潘、庆泽等带着几辆马车直驰过来。

章虎扫一眼齐伯及仆从,手指门人:“你这恶狗听好,告诉你家主子,我姓章的不差这串铜钿,让他等着瞧吧!”扭转身,大踏步而去。

齐伯扫一眼门楣,又看一眼散落一地的铜钿,目光盯向渐去渐远的背影,眉头微皱。

俊逸与女儿碧瑶挽着胳膊走过来,秋红跟在身后。

俊逸看到地上的铜钿,惊讶地问:“怎么回事?”

“老……老爷,”门人舌头发僵,“小……小瘪三不……不识抬举!”

俊逸白他一眼,见几辆马车停在门口,老潘招手,就与碧瑶跳上车去。齐伯与仆从将三只大箱子装到其他车上,与仆从跳上车子。

一溜儿五六辆马车得得得地朝十六浦码头疾驰而去。

一辆黄包车如影随形地跟在后面,车上坐着大小姐。

隐于暗处的章虎也闪出来,远远跟着。

第二章赌气二十年,好友成冤家

宁波东北有个重镇,叫牛湾。

牛湾户逾数千,口逾两万,不仅是集贸中心,更是远近闻名的文化名镇。牛湾的文化名气主要来自两个老户,一是镇北马举人家,其祖父在道光年间通过乡试,成为那年大比中宁波府唯一举人;二是镇西老伍家,其先祖更进一步,非但中举,且被乾隆爷钦点进士及第,其事迹可见于宁波府志。

然而,时过境迁,世风渐变,马家、伍家相继败落,尤其是发迹更早的老伍家。

老伍家位于牛湾镇西,那里原本只有几户人家,后来人烟稠了,渐渐沦为老镇一角。

老伍家的进士先祖曾在多地做官,但官品清正,为人不拐弯,仕途并不亨通,不久就被排挤到偏远地方,生平最大的风光是出任惠州知府衙门里的从六品通判,全权管理过一次治水工程。自此之后,老伍家仕途中落,虽然代代出秀才,却再无人进举,自也无缘进京面君了。

老伍家的宅院是那个进士及第的先祖传下的,正房为双层木楼,已历百多年风雨,沐风浴雨的雕花围栏与窗饰早就朽腐,历经三次大修,新旧木头相互交织,原本光怪陆离,但在三年前被中和使人涂抹一层灰褐色的油漆后,倒也清新可人,颇有几分看相。楼下三间,两间住人,中间是正堂。楼上三间辟出东西两间书房,中间摆些琴棋书画古玩之类,专候文朋墨友造访。东厢是两间平房,一间用作厨房,另一间用作餐厅。靠西厢处搭出一排挡雨棚,专门堆放柴草、日杂等物。

常言道,作茧自缚。但作茧自缚的并非只是蚕宝宝,人之一生,无非是在为自己织茧。自一懂事就开始织,越织越大,越织越厚,直到将自己紧紧缚住。你别无出路,要么挣破它,要么被它憋死。

作为老伍家的第五代孙,伍中和为自己编织的人生大茧与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等毫无二致——通过科举之路重塑先祖辉煌。当然,与他的前几代列祖列宗一样,伍中和也是竭力了。两岁背诗,三岁读书,五岁学礼,七岁诵诗,十五岁通晓古今,二十岁就通过院试,列榜秀才,成为牛湾镇为数不多的生员。然而,老天并不酬勤,伍中和以生员身份连进四次贡院,次次名落孙山,每次也只差那么一丁点儿。

今又大比。

眼见秋闱日期渐渐临近,伍家上下再次陷入紧张兴奋的战前搏杀状态。与前番不同的是,儿子伍挺举已于去年通过督学科试,晋级生员(秀才),与父伍中和一样取得乡试资格,此番大比,伍家将是父子同道同场,莫说是在这牛湾镇,即使在整个宁波府里,也当是个奇观。

然而,对于久经科场的伍中和来说,越是奇观,越是谨慎。近半年来,父子二人各自关进书房,虽未达到悬梁刺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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