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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啸大汉-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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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放交待的各项事宜,交令最快的是渠良。渠良接受的命令是两条,考察侯府名下工坊里的造纸与制陶流程,然后回报。
由于是首次接受家主之令,家令张敬臣不敢把收购纸坊的事交给下人,而是亲自操刀,多方考量,慎之又慎,生怕不能令家主满意。如此一时半会渠良也没法考察造纸,便先汇报制陶之事。
渠良做事很稳,他不光一人来,还带了一位制陶三十多年的老匠人同行,以备咨询。
陶匠名田安,年逾五旬,背有些佝偻,一脸褶皱,须发皆白,一双粗黑的手掌,褶皱比脸上还多。田安所在的陶坊,就在长安城廓西南,各种工坊遍布。
田安曾在老家主出殡时远远见过少主一面,如今竟能近前拜见,着实惶恐,一直伏身,头都不敢抬。
张放先是详细询问渠良,问得差不多之后,再转向老陶匠,语气平和:“田匠,听说你制器已有三十余载?”
田安伏身慌忙回应:“回家主的话,老奴从爱侯时期就在坊里制陶,已有三十六载。”
爱侯是曾祖张延寿的谥号,也就是说。这田安早在张放曾祖时期,就开始制陶,果然是老匠。
张放微笑:“既是老匠,这制陶的手艺,想必很娴熟吧?”
说到手艺,田安惶恐之中,亦不免有一丝自得:“老奴这手活,不敢比长安大匠,但在直城门以西,咱陶坊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张放问起制陶流程,田安起先还有点嗑巴,后面越说越流利,甚至脸上都涌起一种神采。
张放安静听着,基本不打断,过程中还不断点头、微笑。他的肯定令田安更加进入状态,连声音都高昂起来。
张放以前休闲时也玩过陶艺,对古代制陶略有了解,不过也是泛泛。此时听到老匠人连比带说,从最开始的淘泥,到摞泥、拉坯、印坯、修坯、捺水,以及画坯、上釉,最后入窑烧制。整个过程所需时日,注意事项,手艺关窍,清楚明白。
张放一边仔细听着,一边看着手里一个酱褐色的黑瓷碗。这种黑瓷碗准确的称呼是釉面陶,属于原始瓷器,似瓷而非瓷。器物内壁施一层薄釉,外壁只在口沿及肩上部施釉,腹中部和下部露胎,显得十分粗陋。
秦汉以来,这种釉面陶成为富人家用器皿主流,民间仍多用陶器。富平侯府的产业,自然是走高端路线,制作出售的多为釉面陶。
张放摇摇头:“这些是陶,不是瓷。”
正说得口沫横飞,十分起劲的田安一怔,惊讶望着这年轻的家主,旋即知失礼,浑身哆嗦一下,赶紧伏首,喃喃道:“长安制陶皆如此,家主……”
张放瞥了渠良一眼,前些日子他交待任务后,特意叮嘱一句,让渠良在考察各陶坊时,末了一定要问一句“为何不制青白瓷”。如果有匠人明白,便可带来,若不明白,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明白人为止。
渠良今日既然带此人来,必定有所得,可是这老匠人的回答,却令张放皱眉——皆如此?那带来干什么?
渠良被少主一瞪,额头也渗出汗来。他这十余日在一位熟识府卫的伴同下,找遍长安西市、外廓、诸陵邑,那句密语一样的“为何不制青白瓷”,问了不下百十遍,几乎无人知其意。最后好不容易找到这个老匠人,竟然听懂了“密语”,渠良当即抓救命稻草一样将他抓来,没想到这老匠头整出这么一句,完了……
张放目光转回老匠人身上,语气依旧平和:“你知晓制青白瓷?”
田安嗫嚅半天,突然嘣出一句:“老奴曾在师祖家中,见过天青色瓷,听师祖所言,是其祖上……”
啥?!师祖?还祖上!哪得是啥年头?你不会告诉我先秦时期就有瓷器了吧!
“……老奴本是会稽乌程人氏,于莫干山下,世代制陶为业。少时为学徒,曾听老匠工言道,先祖师曾为当年越王制秘器,施过一种青釉……”
老匠人田安的述说,为张放揭开了一个千古之迷——最早的釉面陶,竟然早在战国时期就出现了。当时吴越制陶业十分发达,大约在越国中晚期时,有匠人研制出一种釉水,施于陶坯表里,经高温烧制,出窑后陶器莹然,呈现墨绿色。这种介于陶与瓷之间的釉器,被当做王室秘器(即殉葬品),葬于越国诸王族与贵族的墓葬中,并未当做生活用品,故而未宣诸于世。
越国灭亡后,因不再制秘器,这门手艺逐渐失传,只在历代莫干山陶匠中口耳相传。
原来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有釉面陶瓷了,而越人陶匠,代代相传,有所突破,亦在情理之中。张放按捺激动,问道:“你可曾见过实物?”
田安回道:“少时曾在师祖家见过一件残器,色泽天青,触手温润,与寻常陶器大为不同,老奴从未见过有如此精美瓷器,故此记得很牢,虽数十年未忘。前日这位府里行人一说,老奴就记起少时印象……”
渠良与青琰、韩氏兄弟、石牛等人一样,都得了个“行人”的头衔,在侯府里算是中层家仆,有一定身份的。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张放偏爱的缘故,更多的原因,在于他们都有与这个头衔相对应的民爵,这也是他们随军西征的额外收获。
“你可知调釉水与烧制之法?”
“老奴不知……不过,曾听师兄说过,师祖曾想恢复先祖手艺,暗自研究过。究竟做得如何,老奴离故籍多年,加上师祖仙逝,也不知如何了……”
“好,这样。”张放果断道,“我给你放长假,再发放盘缠,你回会稽一趟,把那件残器买下来。如果你的师兄弟或别的陶匠对此器物有研究的,一并请来,我以重金礼聘之。”
田安有些踌躇:“家主,这秘器可不敢私造,被人察觉可不得了……”
“哈哈哈哈!”张放爆发一阵大笑,把田安吓得一激灵,“谁说这东西是秘器?我告诉你,如果你们真能复原,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我担保你光宗耀祖,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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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文中釉面陶实有其事,上世纪八十年代考古时,曾在浙江德清挖掘出大量战国中晚期釉面陶碎片,经考证俱为越国贵族墓葬秘器。虽然还不算是真正成熟瓷器,但却可以说是早期准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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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贵人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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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十日,听取家令张敬臣、家丞邓展汇报府中运行情况,以及签押用印;每隔七日,韩骏或青琰会带着新近成果或疑难,前来报告。
这就是张放的日常,他的守孝生活,就在这有序状态下如水流逝,
青溪聚诸人已入富平侯府籍册,正式成为家臣家仆,按说现在他们拜见张放,一率都要称“家主”,但喊了两年多的“公子”,好些人改不过来,经常性口误。最后张放给他们特权,就叫公子好了,反正他对家主这个称谓也不感冒。
张放要求的纸坊已买下,就在长安城廓东北,之所以选这里,是因为西市那边的工坊在场地方面达不到“研发”要求。
相比起来,造纸较制瓷或许容易一些。西汉造纸术已经有粗略步骤,比如选料、蒸煮、磨浆、压榨、干燥等程序都有,但为什么纸质不行呢?
张放根据渠良的反馈,估摸着应该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是原料不行,这时代的纸多以苎麻为原料,这种植物纤维密度比较稀疏。再有就是中和介质(碱性物)纯度不够。还有就是制造过程有欠缺。
张放当然不懂造纸,以上推测都是根据渠良对造纸流程的考察所得出的结果。
原料方面,张放认为其实用竹子最好——这也算是常识了,现代人都知道。但三辅地区很少竹子,而用于造纸的竹子都得使用嫩竹,无法从南方运输,没法子,只能从草树方面着手。张放开始考虑用树木、树皮。时隔一月,渠良来报告结果,树木处理难度很大,光是浸泡就得好几个月,只能用树皮与木屑。他拿来用木屑做出的成品。
张放试用了,倒是能写,但会晕墨,而且卷起来时得很小心,稍用点力就会折断甚至碎裂。这样的东西,当然不是张放想到的纸。看来这时代的纸匠还没有能力处理树木这种硬质原料。
那么,还有什么量大有韧性又相对柔软易处理的植物呢?桔杆好像可以,不过受季候影响,得秋收才有,而且那是牲口草料,制约成本。
张放目光无意识间落在跪坐的苇席上,脑海里登时跳出一样植物——芦苇。
从三辅到北地到河西甚至塞外,黄河两岸,最常见的植物,就是那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芦苇通常被用来编苇席,硬帘、篱笆之类,不过怎么用都用不完。芦苇泽那厚厚的沼泽,都是腐烂了多少年的芦苇淤积而成……
果然,改用芦苇后,纸张性能好多了,但距张放心目中的真正的纸,还有一段距离。张放要求继续改进,他不是专业人士,能提供的改进意见有限,他只是管理者,所能做的,就是发布激励机制,奖励改进者。
张放相信,古代工匠并不缺智慧,就同战国时代就有匠人研制出釉面陶一样,他们缺的,只是被发现。而这个时代,掌握资源与话语权的上层人物,对这些地位卑下的匠人从来不屑一顾,又谈何发现?
张放相信,造纸的难关一定能攻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春去夏至,秋去冬来,建昭四年的冬天,来了。
张放的守孝,也到了尾声。
……
建昭五年,正月,一年之始。汉初沿用秦制,以十月为一年之始,直到武帝时,改正月为岁首,此后一直沿用二千年,并将一直用下去。不过在汉代,还没有过年的习俗,正月岁首,除了宫廷及达官贵人会庆祝一下,平民百姓顶多摆点三牲祭祖,打点尾牙,远不如后世热闹。
草庐外的灶壁口前,独臂三才顶着寒风,往灶头添柴草。天气虽寒冷,但灶口涌出的热气依然令三才有发热的感觉。三才边添柴边在心里暗赞,家主当真是聪颖过人,竟能想出用这种法子取暖,说是什么“火坑”。还别说,入冬以来,他们四个草庐都用上了这东西,白天晚上都暖暖的,那舒服劲,比放满炭火的府里厢房还好。
据家主说,他们现在是试验,如果效果好,将来回府之后,就把这“火坑”在全府推行。到时候,府里无论贵贱,人人都可暖暖和和的过冬。
三才想得,嘴角露出笑意,蓦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富平少侯可在?”
三才赶紧将柴草扔进坑里,合上陶盖,转过身,但见十几步外,一个看样子像是下人,但衣着华丽,干净整洁的年轻人向他拱手询问。
三才躬身道:“家主在那片林子后面,不知是那位贵人来访,请报上尊号,小的即刻通报家主。”
三才因为少了条手臂,无法像常人那样行礼,只能用躬身代替。
那年轻下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那随风轻荡的空空袖管,眉头不由自主跳了一下,道:“来的是贵人,你最好避一避,莫惊吓主人。这样吧,你速去通报,让富平少侯迎……迎接,家主人会在此处相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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