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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首辅-第6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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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才吸引天下英才,汇聚苏州。
只是凡事都逃不过盛极而衰四个字,往日无忧无虑的苏州文人,此刻却面临着灭顶之灾。吴太监率领着厂卫的人马,已经开进了苏州。
他们第一个目标,就是和靖书院,这是一座始建于北宋年间的古老学堂,苍松翠柏,雕梁画栋,处处体现着匠心独具,整个学堂,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江南园林。师生们在树荫下,在池塘边,谈论学问,交流心得,好不痛快。
今天大家却没有了往常的悠闲自得,他们凑在了学宫的前面,一个个面色凝重,盯着大门的方向,不多时,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吴太监率领着数百名番子,冲进了书院。
吴太监一改在京城谨小慎微的作风,换了一身紫蟒袍,玉带披风,杀气十足。骑在高头大马上面,撇着嘴,盯着面前的师生们。
“哈哈哈,胆子不小啊,竟然没人逃跑。对了,听说你们读书人都喜欢以身殉道,莫非要试一试咱家的刀,是不是锋利?”
年轻气盛的学生哪里受得了阉竖羞辱,一个个拧眉瞪眼,就要反驳,一个老者从中间走了出来,他摆了摆手,拦住了众人,迈着坚定的步伐,到了吴太监面前。
“草民王補,拜见公公。”
“你就是王補?王艮的四子,王襞的兄弟?”
提到了老父和兄长,吴太监直呼其名,很是不敬,王補强压着怒火,“不才正是草民。”
“哈哈哈,这么说,妖人何心隐就是你们一伙的?”
王補脸色狂变,忙说道:“何心隐虽然早年向家父请教过学问,可是近六七年,他都不知所踪,草民同他更无任何往来,还请公公明察!”
“推得挺干净的。”吴太监轻蔑一笑,随后大摇其头,撇着嘴道:“你们这些念书的,就是没义气,平时都是好朋友,遇到了事情,就躲得老远。真是让人不齿啊!”
面对一再挑衅,王補的怒火蹿到了脑门,又压了下来。
“启禀公公,草民等人,的确多年不见何心隐,也没有什么来往,您让我们承认什么?”
“你说没有就没有?”吴太监突然狰狞地叫道:“搜!”
一声令下,番子们就往书院里面冲,他们宛如凶神恶煞,花花草草,盆景,养鱼缸,大家伙精心制作的装饰,都遭了难,番子们天生就是破坏者,看什么好,就摧毁什么,大家伙的心越来越下沉。
王補看不下去,干脆闭上了眼睛。砸吧,抢吧,只要人没事就好。反正早就得到了消息,有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早就烧毁了,也不怕他们找。
差不多半个时辰,突然有几个番子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两本书。
“干爹,儿子们找到了妖书。”
吴太监接过来,见两本书的封面赫然写着《明夷待访录》。
“哈哈,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说的,都给咱家拿下!”
番子们一拥齐上,把书院的十几位教授,还有上百位的学生都给拿下了。王補眼睛瞪得溜圆,他惊呆了,书院里怎么还会有《明夷待访录》,究竟是谁私藏的,想害死大家吗?
突然,他看到了吴太监嘴角的冷笑,王補一下子明白过来,老头子气得眼眉都立起来,破口大骂。
“吴公公,你这是欲加之罪,是陷害我们,妖书不是书院的,是你带来的!”
王補这么一喊,其他的师生也都跟着,纷纷叫嚷。
吴太监毫不在乎,“王補,私藏妖书就是死罪,又诬陷朝廷钦差,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给咱家带走!”
和靖书院被抄,接着是鹤山书院、文正书院、金乡书院……苏州百姓,花了十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辉煌学府,一夕之间,都打回了原形,近千位儒者士人被捕,恐怕除了当年方孝孺一案,再也没有这么多读书人下狱了。
朝廷要焚书坑儒,要杀光读书人了!
苏州上下,酝酿着肃杀之气。吴太监丝毫没有察觉,他还沉浸在狂喜之中,书院不光有人,还有各地的捐赠,数额惊人,他的腰包里已经多了五十万两。
吴太监满怀得意,向着松江进发,他的人马还没出苏州城,就发现城门口有无数的马车拦住,把道路给封锁了,从四面八方,数以万计的百姓,向着他的队伍涌来……
第814章天狗食日
依据苏州府志记载,嘉靖四十五年七月初,东厂珰头吴诚率众番子一日之间,捣毁苏州学院八座,锁拿师生数千人,苏州百姓十万之众,以马车封锁城门,跪地请愿,吴诚不从,谓百姓皆乱民,阻钦差队伍者,死!又命缇骑开路,撞伤百姓数十人,有三人死于马蹄之下。
苏州百姓益愤,蜂拥大呼,势如山崩,旂尉东西窜,众纵横殴击。前后毙杀东厂番子七十八人,伤一百余人,捕东厂珰头吴诚,当街毙命,解救师生数千人。
阉竖之祸,自太祖成祖,绵延不绝,横行无忌,荼毒天下,目无法纪,私设刑堂,忠贞者蒙冤而死,良善者惨遭杀戮,民众喂阉党之祸,犹如洪水猛兽,谈虎色变。
唯吾郡百姓,奋起一击,倡天下,不十年,东厂废,诏狱止,皆曰苏州之功也……
谁都喜欢说过五关斩六将,走麦城的那一段就要藏起来。
苏州人也不会例外,最初大家伙只是想请愿,把抓起来的师生救下来,至少带走几个领头的无所谓,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郎,是苏州的子弟,大家的亲人,谁能舍得让太监带走。
可俗话说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动起手来,人群当中突然冲出了一帮精壮的汉子,他们身手矫健,没人一条硬木哨棒,那些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东厂番子,只要挨了一下,保证筋骨断裂,摔倒马下。
百姓们都眼红了,看到有人带头,就什么都不怕了。
一顿乱战下来,吴太监和带来的人几乎都被一勺烩了,只剩下少数脱了衣服,逃窜出去,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可是这些人再也不敢横五霸道,纷纷逃回应天,躲进了织造衙门。
织造太监苏伟森也吓得没了人色,立刻去求救魏国公徐鹏举,徐鹏举这些年越老迈昏庸,身体肥胖,别说骑马打仗,就算是走路,都要人搀扶。
听说苏州大乱,他哪里有本事平乱,竟然下令紧闭城门,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向京城求救,言说吴地尽反,请朝廷派遣大军平叛。
这一道奏疏送到了京城,宛如一颗炸雷,凭空炸响,把所有人都炸得外焦里嫩,晕乎乎不知所措。
苏州可不是寻常的地方,那是东南纺织中心,市舶司卖出海外的货物,近一半来自丝绸,而苏州又包揽了七成的丝绸出产。
苏州出了事情,市舶银立刻要减少三分之一以上。
这还仅仅是一个最小的影响,眼下京城每年需要五百万石漕粮,其中湖广四川的粮食都要顺流向东,到苏州编组,更换海船,再北上天津,保守计算,三百万石的漕粮要受到影响,搞不好京城就会有几十万人挨饿。
另外苏州又是东南的金融中心,交通行包揽了东南七成的交易结算,囤积着几千万两的白银,是整个东南金融体系的压舱石。
如果产生恐慌,各地争相挤兑,交通行又拿不出银子兑换,整个东南,乃至大明的金融体系都要崩溃。
相比起传统的小农经济,工商繁荣,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分工更详细专业,却也造成了社会更加脆弱,牵一而动全身,往常苏州乱了,最多就是周围的几个府受到影响,如今的影响波及整个大明,甚至海外都要震动。
当徐鹏举的奏疏送到京城,先就落到了袁亨的手里。
重新得到嘉靖重用,又把老对头黄锦推翻,独揽内廷大权,袁亨志得意满,他派遣吴太监南下,查禁书院,亲自坐镇京城,调遣东厂锦衣卫,监督百官,凡是送到内廷的奏疏,都要先经过他的检查,徐阶拟定意见之后,他再批复。
论起权力之大,简直连刘瑾也望洋兴叹。
袁亨甚至私下里想,当年刘瑾号为立皇帝,正德是坐皇帝,如今嘉靖是躺皇帝,他袁亨就是站皇帝。
爽,真是爽啊!
嘉靖一朝,不论是麦福,还是黄锦,本来凌驾百官的内廷,被他们变成了一条哈巴狗,被锦衣卫压制着,还要看大臣的眼色,真是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中兴东厂,重塑内廷威严。
唯我袁大厂公!
袁亨翘着二郎腿,正在得意,小太监从外面跑进来,慌张之下,绊到了门槛,一溜儿滚,就到了他的面前。
“祖,祖宗,大事不好了!”
袁亨豁然站起,怒骂道:“没用的蠢材,有什么大不了的,是那帮大臣又闹事了吗?”
“不是大臣,是,是老百姓!”
袁亨的气更大了,上去就给了小太监一脚,“几个草民,也值得怕成这样,没出息的东西!”
小太监满肚子委屈,也不敢反驳,只能把加急的文书举过头顶。
袁亨随手接过来,撕开了封口,才看了两行,突然眼前一黑,身体摇晃,直挺挺坐在了太师椅上,只剩下喘息了。
苏州乱了,该怎么办啊?
平叛,一定要出兵平叛!
说着容易,可调哪一支人马,粮饷要怎么筹集,到了苏州之后,是要打,还是要劝降,该是怎么个方略……问题多如牛毛,脑袋都炸开了。
袁亨的本事也仅限于勾心斗角,互相倾轧,遇到军国大事,一下子就傻眼了。
在司礼监转了三圈,一咬牙,还是去找徐阶吧,再不成,也比他强多了。到了内阁,袁亨停顿了一下,身后的小太监差点撞上,调好了情绪,换了一副笑脸,袁亨才迈步走进来。
“阁老,徐阁老,咱家冒昧前来,实在是搅扰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家伙一反常态,倒把徐阶给吓住了,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袁公公,快请坐。”
落座之后,袁亨探了探身体,脸上跟吃了苦瓜似的,请教道:“阁老,若是有了民变叛乱,该如何处置?”
徐阶愣了一下,莫非这家伙惹了麻烦?徐阶不动声色道:“叛乱不可一概而论,总归离不开派兵,绞杀,安抚,收拾这几个步骤,还要看叛乱的规模和地点,袁公公,可是出了叛乱?”
“阁老明鉴,咱家实说了,苏州乱了。”
噗!
一口茶喷出三尺,徐阶都傻了。
历来叛乱的都是穷乡僻壤,或者是遭了水旱灾害,活不下去。苏州物阜民丰,老百姓怎么可能造反?
看徐阶一脸的不敢置信,袁亨只有实话实说,“阁老,吴诚去调查书院,结果苏州的刁民四起,把,把吴诚给杀了,死伤了两百多人,眼下苏州已经落到了匪人之手,咱家想要派兵平叛,可一时间又没有主意,故此向阁老讨教,该如何应付。”
袁亨苦兮兮的,把事情和盘托出。
到底是一国宰相,徐阶的见识比起袁亨高明了无数倍。
苏州出了乱子,和其他的地方,全然不同,多半就是清查书院带来的反扑,徐阶当然不满嘉靖的作法,但是他也没有料到,东南的对抗竟会如此强烈。
由此来看,何心隐的《明夷待访录》并非是一个人的空谈妄语,在东南已经形成了一个强大的离经叛道的集团,公然抗衡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在徐阶的面前就飘过一个年轻的身影。
唐毅,莫非你就是背后的黑手不成?
徐阶陷入了沉默,袁亨也不傻,他跑过来也是想看看老徐什么态度,会不会和苏州的乱局有牵连。
见徐阶神色怪异,袁亨越相信这里面有阴谋,既然是阴谋,就摆不上台面,也就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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