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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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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狂风暴雨忽然息了。猛子抬起头。女人已拽开了双福。那副金丝眼镜不知跑哪儿去了。双福扭曲着脸,不象双福了。
“跑!你快跑。”女人喊道。
猛子站起身,觉得电灯光亮太耀眼,连脑袋都给刺疼了。依旧不知所措,但他开始感觉到裸体的不雅,便走过去,取过自己的衣裤。正欲穿,大腿上一阵巨疼。他身不由已倒在炕沿上。他辨出那是双福用皮鞋踢的。
“猛子,你等啥?想出人命哩?”女人哭叫着,死死拽着双福胳膊。
双福象拖着铁链子的狗那样一扑一张,咆哮着,却时时给女人拽得东倒西歪,因而愈加气急败坏。
猛子抱了衣裤,走了出去。老远,还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
就着上弦月微弱的光,猛子开始穿衣服。他发现裤头不见了。这时,他感到夜气凉水似涌动而来,才仿佛从梦中醒了,才觉得自己干了件丢人事。“完了,完了。人一知道,没脸活了。”他懊恼地晃着脑袋。
“死了算了。”一个念头,忽然冒了上来。他吓了一跳,却又感到解脱似的轻松。“死,对。去死。没啥,一咬牙,啥事都解决了。”
他走向西滩上那口井。
月牙儿在天上孤零零悬着。四野黑黝黝的,静出一种死寂。走了一阵,血液拍向大脑的幅度渐渐慢了。猛子停下脚步。“凭啥?凭啥死?”他晃晃脑袋。“你驴撵的发了横财,在城里泡女人。老子给你女人解几次闷,就死?呸!”猛子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你个贼砍头的,把人家扔家里,管也不管,叫人家活受寡。人家也是个人哩,又不是土牛木马。……哼,都旱成戈壁滩了,老子替你浇几次,凭啥死?我偏不死。怕啥?头掉不过碗大个疤。”他开始自言自语了。
前行难,回头也难。一往回走,猛子又感到摆在他面前的是无法忍受的羞耻。他最怕妈知道。一想到妈知道他竟然干出这种丑事,他就无地自容。虽说妈不会打他,不会象爹那样暴跳如雷--他肯定会暴跳如雷的--但他宁愿挨爹的一顿棒子,也不愿叫妈知道。他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情。一想到妈,那个死的念头又冒了上来,不过没有方才那样强烈,还没到迷住心窍的地步。
“双福会不会告诉别人?……但愿他不会……可能不会……肯定不会……他是个面子上走的人。老婆偷人,丢人哩……不会告诉人的……”这样一想,猛子眼前露出一丝亮光,心里也轻松多了。
这时,他才又想到女人:她可受苦了。双福肯定饶不了她,咋办?回去?他摇摇头。“对,叫人,叫个人拦挡一下……他会打死她的……肯定会的。”他仿佛看到了正在地上滚动的女人。双福用他那穿皮鞋的脚狠命踢她,一下一下踢,她一下一下叫。地上都是血……血,哎呀……会打死她吗?也许不会……可说不准的……难说……一脚踢到致命处,就完了,完了……猛子打个冷颤。
他跑到孟八爷门口,使劲擂门。他听到孟八爷迷迷糊糊的应和声,就喊:“孟八爷,双福杀他女人哩。快去救呀。”他听到孟八爷发问了:“双福来了吗?为啥?”“鬼才知道”。猛子咕哝一声。他又去擂瘸五爷的门,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一会儿,猛子听到孟八爷的清痰声和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趋向双福家,才放下了提悬了的心。
猛子不敢回家,溜进毛旦那儿。毛旦睡成个死猪样。猛子推了几把,推不醒,就索性钻进那堆棉絮已变得疙瘩雷棰的被子中。刺鼻的怪味扑面而来,但他顾不了许多。
闭了眼,回味那场面,他感到有些后怕。很难想象他要是不跑出来的话会有啥结局。挨打是免不了的。当然,逼急了,他也会出手。他知道双福根本不是他对手。可一还手,又会出现啥结局呢?他肯定饶不了我。饶不了又该咋样?他能把我咋样?想来想去他也不能把他咋样,便好笑自己的慌张了。打又打不过我。只有告了,告啥?告我睡了他女人?这也不是啥大罪呀。那婆娘总不会听男人的话,反咬一口,说成强奸吧?
一想到强奸,猛子有些慌了。他记起了第一回那女人似乎不那么顺溜,确实挣扎过,确实说过自己不愿意的话。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强奸。如果那算是强奸的话--他差点认为那次“奸”真是他“强”的了--那他就完了。坐牢是肯定的。要是双福花点钱活动活动,弄不好他还要吃个铁大豆哩。一与死相比,猛子又觉得这事儿太有些不划算了。划不来,太划不来。猛子很后悔。
那婆娘会不会反咬他一口呢?难说,猛子觉得难说。女人,说不准的。要是双福以离婚相要胁叫她告的话,难说。双福可是个财神爷的卵子儿,福蛋蛋。跟上他,吃香的,喝辣的,要多风光,有多风光。他是啥?穷咣噹,咣噹穷。女人能为他撇了一切?笑话。猛子感到心里寒森。
猛子又想到了女人拽了双福胳膊叫他跑的事,心里有温水似的东西荡了一下。那时,她可是不顾死活的。想来她爱我?猛子差点肯定她爱他了。不然,咋那样不顾死活缠住双福叫他脱身?他想,也许她不会听双福的话把他往阴司里告。她那么厉害。他笑了。不亲眼见,真不敢想象呢。平素里悄声没气的她那样厉害。女人柔起来是水,烈起来是火。他想到了双福破门前几个小时的那场销魂的嘻戏。她的叫声真浪,把他的心都荡花了。谁能想到关键时刻她那样烈性。成了空心萝卜的双福被她降了个“硬”,一拽--咣,东倒过来,西倒过去。想到那个场面,猛子笑了,心里轻松了许多。
她咋那样不顾命地叫我跑呢?猛子想:是怕我挨打?还是怕别的?她一定是怕闹出大事不好收场?一定是的。她幸好提醒了,不然,他还在那儿呢。这样,结局就难说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不会老叫那混蛋在自己身上乒乒乓乓。凭啥?逼急了,他会给还一个肚儿里发热。猛子想到了白狗教他的那个胃锤。咚,双福一定会抱着肚子弓下腰,成个虾米。哪象他,苍蝇弹弦子,蹦蹦上半天,搔痒似的,只有那一脚还象回事。想着想着,猛子的周身充满了力量,有些后悔自己那样狼狈地逃窜。那象啥呀?光个身子,象条被砸断脊梁骨的癞皮狗。
真没用。他在自己的头上砸了一拳。
猛子这才想到自己逃的不太光彩,不该把一切留给女人承当。双福会把啥都发泄到女人身上的。他会把她揍成一摊泥。弄不好,不小心,咣--把脑袋踢成个血葫芦……那可就……幸好他叫了孟八爷和瘸五爷……此刻,不知成啥样儿呢?
猛子推了毛旦几下,始终推不断毛旦的呼噜,就撩开被子,掏出火柴,点火烧毛旦的脚趾。一根火柴快烧完时,毛旦才哎哟一声,迷迷糊糊咕哝一句:“干啥?”猛子说:“杀人了,杀人了。”“谁杀人了?”毛旦一轱辘爬起身。“双福杀女人。”“双福包工呢。”“来了“真的?”“嘿,把女人脱个精光,正拿刀比划呢。”
“真的。”毛旦一下子跳起来,穿了衣服。
“你去看一下,马上回来,成不?一块钱。我给你一块。马上回来。”
“成哩。”毛旦幽灵似消失了。
猛子这才感到心里实落了些,但那个他最担心的问题又浮上心头。“双福会不会告诉别人?”这是个叫他苦恼的问题。一想爹妈会知道此事,胸腔里就灌满了痰。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告诉别人,那怕……忽然,他脑中一片空白。愣了半晌,终于捉住了空白之后的一根游丝。这使他舌头发麻,冷汗直冒。
--他自己已把一切捅出去了。
他只顾了女人安全,倒把“保密”二字扔到了阴山背后。孟八爷,瘸五爷,毛旦,这时至少已有三个人知道了此事。--双福肯定会解释他为啥打女人。孟八爷的嘴牢实。瘸五爷说不准,不喝醉也能守口如瓶。可毛旦--毛旦是个闻屁一溜风的人,肚里存不住隔夜话……他会象辕里的老牛撒尿一样,把消息从村东撒到村西。而且,他也不是有意坏人的名声。猛子知道他的天性。他可以在一分钟前拍胸脯发毒誓,但过不了十秒就把誓言忘个一干二净而真诚地拉开嘴的闸门。
猛子懊恼地用拳头打自己的脑袋。
但猛子毕竟是猛子。懊恼归懊恼,在既成的事实面前,他还是有法子说服自己。灵丹妙药还是那句话:“球,掉头不过碗大个疤。”就是,除死无大事。还怕啥?老子豁出去了。于是,豁出去的猛子一阵轻松。睡意乘机袭来。他便迷糊过去。
啥梦也没有。
猛子被毛旦照例用火柴烧醒时,天已大亮。他不 明白自己为啥睡在这个猪窝似的地方,茫然地注视着嘻皮笑脸的毛旦。
“你倒好,你倒好。睡了人家老婆,还有心睡大头觉……嘿,闹翻天了,闹翻天了。”毛旦嚷道。
猛子这才记起昨晚的事,心上顿时罩了层黑油布。他啥话也没说,“唉”一声,蹲在炕沿上。
“你爹磕头哩。双福要离女人哩。你还睡大头觉哩。”
猛子心里登一下:“爹咋知道的?”
“嘿,咋不知道?闹翻天了。谁不知道呀?人家嚷嚷着要杀你哩……我悄悄给孟八爷说了,你在我这里。他叫你快跑,跑远,躲几天。闹出人命,可不是玩的……啧……那孙蛋也真能行。那女人身子那个白法,他咋下得了手?青一道,紫一道的,用皮带……不要了,双福说这烂货说啥也不要了……嘿,女人的嘴还挺硬的,你有啥话明说,嫌老娘明说,用这种缺德的法儿干啥?谁不知道你和那个小妖精明铺暗盖的。’”毛旦拿腔拿调地学一阵女人,又嘻笑了:“嘿,老娘啥呀?一点也不老,那个白法,想想,心里都慌势。”
“还没穿衣服?”
“这会儿穿啦。孟八爷说不管咋说先叫穿上衣服。骂了半天,才叫穿了。嘿,实话说,我还没见过那么白的女人呢。啧,啧,你说这孙蛋,咋下得了手?…… ”
“爹真磕头啦?”
“磕啦。一边磕,一边骂:‘养下这个丢底典脸的爹爹,羞死先人了,还有个啥活头?’就乒乒乓乓在砖头地上磕,几下就一个紫疙瘩。八爷和瘸五爷好容易才拉住了他。八爷说了啥,我记不太清,好象是说啥大丈夫保不了妻贤子孝,还说了好多。你爹就呜呜呜哭,声音很大,牛吼一样。”
“见妈来没?”
“没。听说在屋里嚎天扯泪的。”
猛子叹口气,用拳头一下下砸前额,砸了十多下,下了炕,蹬上鞋子,说:“汉子做事汉子当。杀头也罢,挨枪也罢,老子一人承当,咋把爹妈也牵扯了……老子偏要看看,他能把老子的把搬掉?皮捋掉?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说完,一跺脚,就往外走。
毛旦捞住他:“你真去呀?你个草包,出人命哩。人家正在气头上,你又搅和啥哩?”
猛子说:“你放开。老子豁出去了。丢底典脸是老子一个人的事,别叫娘老子跟上受气。”说完,一甩胳膊,把毛旦甩倒在炕沿上,噔噔噔径自走了。
“这下,有好戏看了。”毛旦爬起身,关了门,尾随而去。
猛子仗着胸中一股牛气,目不斜视地走向双福家。途中有知情者,挤眉弄眼,嘀咕几句,也尾随而去。加上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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