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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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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端来了早饭,是两个荷包蛋。他爬了起来。一阵晕眩。头轰轰剧疼。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伤得不轻。望着母亲担忧的目光,他笑了一下--他很惊奇自己居然还能笑出--俯身爬到枕头上,吃这碗特殊的病号饭。母亲望着他的嘴。儿子每一次咀嚼,都牵动她的眉梢和嘴角。
他说:“你忙去吧。我不要紧。”
母亲出去了。望着她削瘦的背影,猛子心头溢过一股异样情绪。母亲在听到那件事后该多难受啊。他的心颤栗起来。他这时才后悔自己的荒唐。“我真不是人。”他想。
吃过饭,把碗放到炕沿上,侧身而卧。等那身体活动引起的头部疼痛渐渐荡远之后,便冷静地回味两天来发生的一切。一切都恍然如梦。短短的两天浓缩了太多的东西,仿佛过了许多年。他又想到了双福女人,此刻她在干啥呢?要是真离了婚的话,他会咋样?不知道。他从没有想过要娶她。她完全不是他心目中妻子的样子。他只是在需要她的时候才想她。每次一完事,都感到索然无味。女人的亲吻和拥抱反倒叫他腻味。他甚至反感她过分的疯狂和炽烈。他不爱她。
为了一个他不爱的女人闹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他觉得划不来。原以为天知地知,她知他知,没想到会闹到这一步。否则,他不会干。他甚至觉得亏了本。
“算了,干的已经干了。”他想。他极力强迫自己不去懊悔,但那成串的念头老鼠进洞样嗖嗖嗖往脑中钻。各色各样的图像,哗哗哗在脑子里晃。他尽力去想起前年双福回家时在村头见了他盛气凌人爱理不理的样子,觉得应该报复这孙蛋。于是,猛子开心多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光,只剩下快意和报复后的喜悦。
双福毕竟是人面子上走的人,有文化,而且派头大,票子多。睡他的女人,不掉价。而且,等于在双福那瘦白的脸上扇了几个耳光--一看到双福的脸和那眼飞扎毛的神态,猛子就想扇他几个耳光。你神气啥哩?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神气啥哩?老子要有钱,比你还神气--而且,他相信,他这一干,村里不少人都会开心的。平时,一提起双福,谁都心里噎巴巴的,嫉妒得要死呢。如今,猛子干了他女人,干得那样惊天动地,不大快人心才怪呢?……可惜,他当时逃了,而且逃得并不是那么有风度……他于是开始怨双福女人了。要不是她摧,他不会逃走。说不准,他马上会反击。一反击,嘿,双福那孙蛋可就倒霉了。七拳八脚十三点,给个蒜窝儿踏干姜,狠狠一脚——小心别踏断他的脊梁骨。然后,等他一磕头求饶,就很大度地放了他。大人不见小人过。拍拍手,一捋头发,开路。
身动引起的疼痛搅碎了他的遐想。过于兴奋了,竟忘了头部的伤。猛子又回到现实。打双福的快意消失了,他马上觉出了其荒唐。他知道双福决不会求饶,更不会磕头。这是个人精,是个有骨头有脑髓的汉子,不然也不会在比驴还多的包工头中脱颖而出。在猛子的印象中,双福无异是个刀子进肉不皱眉的角色。
想到双福的表现,猛子疑惑了。在和双福较量的过程中,他没有感到对方在拚命。他的每一击都很有分寸,绝对没全力以赴。猛子逃跑时,他完全可以摆脱女人的纠缠穷追不舍。而且,次日清晨,猛子找上门时,他竟一反其狠的心性而避其锋芒。之后,也没有再纠缠猛子,而忙于和老婆离婚。这不正常。猛子的脑袋轰轰响着,疼感在脑中漩涡似荡,但他还是捉住了那风中游丝一样荡来荡去的疑虑,那就是:
“双福是早打定主意要离婚的。猛子帮了忙。”
这一发现使猛子心中“睡了双福老婆”的得意顿然消失,代之以受骗后的羞。
“叫他喂了个抓屁。”小时候,北柱老骗他闻攥在手里的屁。此刻他的心情就、那时闻到臭味后的羞恼一样。不同的是,这次他付出了名誉的代价。他因之而恼怒,头随之胀疼欲裂。他终于明白了女人对双福说的那句话:“你有啥话往明里说,搞这种名堂干啥?”女人也显然看出了双福不过是想借此机会甩了她而已。可笑他还傻乎乎得意了一阵呢。“猛呆心。”他记起了妈常骂他的这个词儿。
灵官不知何时已坐在床头,用异样的目光望他。他烦燥地转过头去,忽然羞于见任何人了。仿佛别人都明明朗朗而独独他蒙在鼓里似的。
怪不得双福要把这事闹大,而不是悄悄压服。他张扬自己的羞辱的原因仅仅是叫人们知道他要抛弃的女人罪有应得。这样他就不会被村里人吐唾沫,而且人们还会将他休妻的罪责算到猛子身上,认为他活活拆散了一个家庭。一定是这样。猛子越想越明朗,越想越懊恼。他一下下狠抓枕头,象在卡双福的脖子,直到突起的疼痛再次把他弄得精疲力尽。
第 八 章老顺一下子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颧骨高凸凸的,眼窝深枯枯的。素日穿的那套衣服显得宽大了许多。
他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神婆。
神婆姓齐,是沙湾的二号有钱人,五十岁了,脸上的皮尽打了折儿,上嘴唇长,下嘴唇短,红丢丢的,说一句话就伸出舌头多情地舔舔红唇,抿着嘴笑。她走起路来也风骚得很,又是个小脚崽崽儿,真正扭成个风摆柳枝儿。听说神婆年轻时害过一场病,病了三年,怎么治也治不好。第三年的一个夜里,忽然有了神。神是每天晚上亥时来。来时,神婆总要打三个呵欠,再打个冷颤,浑身的骨节就咯吧咯吧响起来。响一阵,才口吐白沫晕过去。晕一阵,神就入了窍,就能给人算命燎病。
瞎仙说,其实,她请来的不是神,只能算个精灵鬼。真正的神轻易请不来。请来也送不走。请神容易送神难。病一燎罢,神婆就妖声妖气拖一口怪腔调说自己是陕西蓝田人氏,十八岁那年病死的,修成了鬼仙。说是仙分五等:天仙神仙地仙人仙鬼仙。鬼仙者,五行之下,阴中超脱,神象不明,三山无名。虽不入轮回,亦难入蓬岛,止于投胎就舍而已。其修持之人,始也不悟大道,而但求速成,形如槁木,色如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精灵之鬼,非纯阳之仙。以其一志阴灵不散,故名鬼仙。
闲暇时,这“蓝田鬼仙”便喧陕西蓝田的风土人情,说蓝田有十大怪,说着便哼儿叽儿唱起来:“锅盔象锅盖,面条象裤带,吃饭蹲在大门外。房子一边盖,姑娘不对外,油泼辣子就当菜。有板凳不坐蹲起来,好不说好叫僚地太”。也真是。几年前,来了一个陕西卖药的,说:“怪了怪了,这婆娘就是神。那十怪对极了。口音也是地道的蓝田腔调。神婆可从没到过陕西。于是,一入夜,远远近近的人便挤满了神婆家的大书房。几十年来,沙枣木门坎给蹋折了十八次。
神婆几乎是村里所有同辈人的“亲家”。因为谁家孩子都免不了害病。害了病都免不了叫神婆“保”。这一“保”,就保成了亲家。见多识广的亲家不当神婆的时候,就当媒婆。
“丢人呀,亲家。”老顺叹了一口气:“你说,养下这么个爹爹,先人的脸丢尽了。一想,都没意思活了。”
“没啥,亲家。”神婆抿抿嘴唇:“年轻人,哪个没荒唐过?再说,这也是命呀。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躲不过?”老顺睁大了眼睛。
“孽缘,知道不?这是一段孽缘。谁都有孽缘,有的明,有的暗,躲不过的。过了就好,你也用不着太操心。娶个媳妇,生个娃娃,苦劳苦劳,他也就收心了。现在正是儿马一样撒野的时候。”
老顺听神婆说谁都有这样一段孽缘,就想起自己年轻时糊里糊涂干的荒唐事,便信了神婆的说法。既然是孽缘难避,他心里倒也平顺了些。
神婆用竹签捅捅牙缝,说:“我知道你的来意,是想托我给猛子物色个媳妇。是不?成,你亲家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啥时有合适的了,我言传……最近进沙窝没?”
“哪里啊,这几天把人的骨头都整酥了。鹰都没好好喂,哪有心思进沙窝。过几日吧,抓上了,给你送几只来。”
“不忙。啥时能去啥时去。你想找个啥样的。说出来,我心里也有个数。”
“母的就成。好歹给生发一个。分出去,他成龙成龙,变虎变虎,老子也不管了。省得叫老子见天跟上淘气。老子嘛,是还债的。把债还了,别的由他。不然……你说出了那种事……明理的,知道人就是那种吃屎货。不明理的,还说是老子不给他说媳妇的过。老子不背这黑锅了,好好坏坏给说上一个。有你干妈哩,你看着过得去就成。太妖道了,屋里搁不下。太差了,那要债鬼要吱唔。中等就成。心眼儿实成的。”
告别了神婆,老顺又进了孟八爷家。一进门,就喊明叫亮要借钱。孟八爷笑了:“钱倒有。还得上银行取去。”老顺明白他说的“上银行”是指进沙窝打狐子,就说:“咋也成,反正要快。你给生发两千,我再别处借几个,再把那几颗猴食粜了,给要债鬼爹爹还债。”
孟八爷笑道:“是时候了。猛子一过,灵官又到了。你个老驴连卸磨的机会也没有。”老顺说:“活一天算一天吧。到哪山打哪柴。我估摸这把老骨头也到了该扔的时候了。老天爷该可怜可怜我,叫我歇息歇息了。”孟八爷说:“便宜了你。老牛不死,稀屎不断。你还得好好苦哩。苦了媳妇苦孙子。想撒手?嘿,便宜了你。”老顺苦笑道:“也就啊。一口气不断,四股子筋就得动弹。象老牛,苦一辈子,临亡了连骨头和肉都叫人吃了……你说,活人有个啥意思?……唉,你说,这活爹爹,干这事……祖宗都羞得往供台下跳哩。”
孟八爷道:“羞啥?跳啥?不就是娃儿们一时糊涂,干了点屁事吗?谁没有荒唐过?谁家净养孔圣人?不信祖宗没犯过错误。”
老顺道:“当初骂猛子最凶的是你,说它是屁事的还是你。”
“你看你。”孟八爷笑了:“这话只能给你说。对娃儿们,得另一个样。我们老了,该经的经了,该看的看了,心也安闲了。娃儿们,嘿,正是火钻钻的年龄,又没个啥出路,心里闷,胡踢蹋哩。听岔了话,更没法收拾了。就像吃药,你该吃这副药,而猛子吃不成。该你吃的药给他吃了,不但治不了病,还要命哩。”
老顺皱眉叹道:“唉,不管咋说,羊头上的毛,迟早得燎。该给这活爹爹拴个母的了。可……实在苦不动了。这把老骨头,不像以前那样听使唤了。两个媳妇呀,想想,都骇哄哄的。”
孟八爷道:“车到了,路也就有了。愁啥?……想不开的话,不如不想它。有些事,像过年,你想也过,不想也过。想也是白想。不会因了你的想,一下从腊月二十三跳到大年初一。你不想,它也不会退到八月十五。你想也过年,不想也过年。愁死也过年,不愁也过年。白想,白愁。没用。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不想也能解决。不到解决的时候,愁死也白搭。像你儿子,小时候,愁着长不大,白愁。愁也那么个长法,不愁也不会缩到你女人的肚子里。不管你愁不愁,他还是大了。大了,你又愁,没个媳妇呀,怕儿子一天天老了。也是白愁,你愁他也往老里去,不如不愁。”
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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