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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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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粜的粜了,该卖的卖了。院也住了,药吃成个草堆了……还那个样子。”老顺说:“还那个样子倒好。重了,越治越重了。原来是发病时才撵女人。现在,唉……绳子打细处断。越穷的,越得这种花钱的病。”灵官接口道:“就是。象双福,反倒健壮。”一提双福,又勾起了老顺的不快。他吭了一声,不再言语。
猛子却接口道:“人家那是会保养。这个人参,那个鳖甲的,吃成个紫头萝卜。病一见,也吓跑了。”灵官望一眼猛子,忍俊不禁,破口而笑。猛子瞪眼道:“你笑啥?我说的是实话。”灵官笑道:“当然是实话。我笑的是你这个活宝。”憨头望望猛子,也笑了。想说啥,望望爹,又没说。
灵官妈望一眼老顺,把话岔开,说:“瘸五爷没喧啥?”老顺顿一顿,硬梗梗说“有啥好喧的。由天断吧。拔下肋巴又当不了钱。”灵官妈不声不响喝几口汤,问憨头:“你那儿疼不疼了?一提人家的病,我的心里倒哗闪哗闪的。”憨头拍拍肋部:“早好了。没啥。上回买的药也不算白花钱。”灵官接口道:“啥呀?上午还在埂子上龇牙咧嘴的。”莹儿道:“有时疼得弓成个虾,还好啥哩?”妈白了脸:“天的爷爷。你娃娃哄乖乖,哄谁呢?病可哄不得”。憨头笑道:“我的阵势我知道。疼起来一阵阵,按一会儿就好了。吃药没意思,冷水上敲了一棒……那是止疼的,又不是治病的。没意思。”妈说:“不管咋说,药总是药。总比不吃强。”灵官道:“这是什么话。药有凉热,病也有凉热。热病吃热药,凉病吃凉药,越吃越糟糕。”
憨头说:“就是。越吃,越连……那个……也不利索了。”莹儿皱眉道:“吃饭就吃饭,别说脏话话。”憨头说:“我又没说大便呀?”莹儿嗔道:“行了,行了。越说越来了。”猛子见爹妈对他的事消了些气,便笑道:“你吃你的饭,人家说人家的话,又没拉进你的嘴。着啥急?”莹儿瞪一眼猛子,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一语不发,出去了吃过午饭,老顺去瘸五爷家。院里有好多人。五奶奶坐在门旁的小凳上哭哭啼啼。五子坐在台沿上满足地神秘地微笑着,沉浸在自己的境界里。瘸五爷捧个烟锅子在炕上蹲着,屋里进来个谁也不抬头。孟八爷劝他:“这种事谁遇上也一样。怪不上你,你也用不着颠个吊死鬼脸。谁的心也是肉长的,只有不长心的才说三道四。”北柱说:“也没听人胡说啥。谁也知道五子有病。”其他人都附和道:“就是,就是。”北柱又说:“不就是咬了几个婆娘的嘴嘛。那有啥……哪个婆娘的嘴没叫人咬过,又不是黄花闺女。怕啥。不就是劲大了点儿,咬得出了些血。这有啥?狗宝娶媳妇闹洞房时,猛子还把新媳妇咬成个猪八戒呢。谁又说猛子来。”许多人笑了。屋里气氛活了。狗宝揪了北柱耳朵:“你还有个完没完。你又不是疯猪,下的死口,咬住人不松口。”北柱哎哟几声,说:“再不说你,总成吧。”狗宝在他屁股上狠狠咂了一拳,才松手。
北柱说:“再说,这也不能光怪人家五子,对不?那几个婆娘也不象话。五子有病,你们总没病吧。他撵你,你又不是没长腿,对不?你一跑,能叫人家轻轻巧巧咬住嘴唇?怪事。我估摸他们是不是见五子是个童子鸡,想尝尝叫他咬的滋味?”人们又笑了。孟八爷笑骂:“你真是长了个两面嘴,正能说,反也能说。啥到你嘴里也能生下几瘸五爷突然开了口,声音很大:“北柱,你要是耍嘴簧儿的话,到外面耍去。我心里够难受了。养了这么个孽种,不如碰死。我对不住乡亲多了,再不能叫人家指脊梁骨了。”北柱张张嘴,没说出个啥来。
孟八爷对瘸五爷说:“好了,好了。北柱啥人谁不知道?说说疯话,跟个月婆娘放了个米汤屁差不多。
老顺说:“谈点正事儿。五子这样也总不是个法子。今日点一个,明日点一个,把草都点完了,冬上还不都成冻死鬼。再说,咬人……总不能把村子咬得路断人稀吧。”孟八爷说:“我也正思谋呢。大伙儿出个点儿,想个法子。”狗宝说:“还说个啥呢?有病总得治嘛。”北柱说:“人家都站到井里要马勺呢。治?拿啥治?五爷只差拿干爪骨熬油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瘸五爷抬起头,说:“行了,行了。再不磨牙了。我的心凉了。”
孟八爷说:“你凉了是你的事。我是眼睁睁看着这娃儿长大的。从玩土窝窝,拍馍馍光光,到长成个墙头高的汉子……今天成这样,谁的心上也不来乎。究竟咋办?谁也发个话。”
北柱说:“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没钱。计划生育把我罚了个贼光……可我也要出上几个。出五十。谁也出上几个,能出多少,算多少。”老顺说:“我多的没有,出一百。”在场的纷纷报了个数字。
瘸五爷说:“算了,算了。你们的心我领了。没用,我觉得没用。这病,住医院,就好了。一回来,又犯了。白花钱。花了几千块,病倒越来越重了。算了,由天断吧。断成个啥程度,就是个啥程度。”
“你别管。”孟八爷说:“你该尽的心尽到了。等我们该尽的也尽到后,再说。天不杀无根之草。”
“就是。”老顺附和道:“天不杀无根之草。”
夜里,他和孟八爷去各家张罗,有出钱的,有出粮的,帮凑八百多块钱。瘸五爷死活不要。孟八爷说:“就当你借我们的,有了再还。”瘸五爷这才接了钱。次日,领五子进了城。
老顺进了家门,老伴正在训憨头。原来是憨头右肋疼,妈要他去看病。他不愿去。其论点是:吃药没用。论据是他吃了大夫陈肉头的几付药,反倒疼得更厉害了。
妈说:“你就瞎猫儿盯个死老鼠。不能到别处看看吗?到城里看看。听莹儿说你夜里疼得直呻唤呢。不看不行。你看你的嘴脸,都脱相了。”憨头道:“越说越玄了。”
老顺发话了:“看看也好。有病,治。没病,也好去掉娘老子的心病。”
憨头说:“我说算了。”
猛子听得不耐烦了,大声说:“叫你看,你看看不就得了。还得叫爹妈给你下跪不成?”
憨头遂不语。
妈把白狗给的那五十块钱给了灵官,叫他陪憨头进城。
两人坐车进城,到地区医院,挂了号。
大夫说最好做个B超。憨头一听得三十多块钱,死活不做。他说:“没用。做那个没用。又不能治病,做了又得买药,又得花钱,不如直接开些药算了。”灵官觉得有道理。
大夫号了半天脉,又看看憨头的舌苔,促眉想一阵,开了药方。憨头额头浸出了汗,眼睛死死盯住医生眯缝的眼,嘴角随着医生眼皮的张合抽动着。
“不要紧,肝胃不和。”医生说。
灵官松了口气。憨头绷紧的脸也放松了。灵官取了药,除两付中药外,还有几盒逍遥丸,共花了二十几块钱。憨头很满意自己的决定,兴致很好,话也多了起来:“咋样?才二十几。光检查就三十几呢。嘿,还治不了病。”灵官笑笑。
二人吃碗牛肉面,看看天色尚早,便在街上溜达。憨头不常进城,对街上诸事都感到新奇,东瞅西瞧,兴头很高。显然,医生“不要紧”的诊断解除了他心头的负担。灵官一路为他作介绍,时不时想到与莹儿的交往,心中始终有缕愧疚的游丝在荡。
走了一阵,憨头扯扯灵官衣服,说:“走吧,妈叫买几盒柏香呢。”二人便离了人群。问了几个路边小铺,都没柏香。灵官说:“这香,海藏寺肯定有,可路远。我们到雷台下看看,可能也有卖的。”
雷台是古代用于祈雨的台。土筑而成,高达数丈。上有庙宇,庄严。正是阴历十五,到处是人。有几个疯里疯气被名之为神婆的女人,扭的扭,唱的唱。声调怪里怪气。灵官对这场面见惯不惊。憨头却觉得四下里阴风嗖嗖,脑袋顿时大了许多。
有两个女人对扭着,一个自然,一个别扭。一个教,一个学,似教戏文。灵官不解,问一老者,老人答是在学神婆。灵官不禁失笑:“神婆哪能学?”老汉道:“就是。神一附体才能当神婆。咋能学呢?”灵官说:“啥神呀?人家神咋能附在一个女人身上?”“其实是鬼。”老汉说:“是精灵鬼。”
“啥鬼呀,我看是精神病。”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说。
憨头拽拽灵官胳膊,示意他少说话。
灵官有意让憨头经个世面,便买了门票。一进山门,神婆越多,哼哼咛咛声也山洪似响。憨头被那阴阳怪气的哼咛者弄得毛骨悚然。
殿前石狮子上粘满了硬币和角票,香炉里燃着成把成把的香。香烟弥漫开来,人影便恍恍惚惚了。恍恍惚惚的影儿发出阳阴怪气的声音。那阵势,连灵官也觉得游在梦中。
神像前的供台上照例堆着硬币角票和馒头水果之类。一神婆边叩头边给一个个神像献角票。灵官也掏出几角钱,扔到供台上。
穿西装的那人不知何时已到灵官身后,见状笑道:“我从来不给神钱。我没有罪,也不需要神给我免。”
灵官回道:“这叫舍。人生有取就有舍。有人舍财不舍命。有人舍命不舍财。”
西装变了脸色,怔在那里。
后殿旁东南角上砌了一个专门用于烧纸的所在。火光熊熊,清烟滚滚。纸灰堆成了山。其下跪有几个人。神婆们或燎病,或还愿,各施神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清秀小伙,哼哼咛咛,发出女声,正给一个媳妇禳解。清一色的神婆中出了个年轻小伙,自然够邪乎的,加之这小伙出口成歌,随问随答,不加思索,言辞顺达押韵,观者自然如堵。
一个老婆子正在介绍他的来历,说是他念书时害了病,咋治也治不好。后来请人给他“扶了灯”,病才好了。一扶灯,一出马,就成神汉……“他还害臊呢,不干了……嘿,能由得了他,初一,十五非得上雷台。不然,浑身骨节都碎了似的疼。嘿,乖乖,那罪,谁受得了。”老婆子牙缝里唏唏哩哩,仿佛正在挨疼。
灵官听出这神汉唱的曲调很熟,一想,才辨出是凉州小调《二姑娘害相思》。更发现,周围的神婆哼唱的大多是“凉州小调”,或“王哥放羊”,或“放风筝”,或“十里亭”……只是这旧瓶里装的却是现酿的酒。灵官感到滑稽,想,莫非附体的是凉州精灵鬼,不然,咋喜欢凉州小调呢?一笑。又见一个老神婆正给一个姑娘教走了调的凉州小调。看那姑娘,形容憔悴,面黄肌瘦,显然是在磨神。想到“磨神”这个词儿,灵官想到了挼鹰。一个“磨”字,道出许多艰辛。据说那是个异常惨苦的过程,附体精灵鬼与元神不停地较量,往往长达几年。元神取胜,疾病痊愈。外鬼取胜,便控制了元神,想何时入窍,就何时入窍。
灵官见憨头挤在一群人中间出头探脖,便也挤了进去。原来是一神婆正给人算命。这神婆算命不靠命书,只靠自己手掌。求卜者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后,她便掐捏一阵,随后叫人看他手上:看,你的病就在这儿着的。这是个树林。在你家的东南角上……神婆说她的手掌就是镜子,把你干过的啥事都能照出来。开了眼睛的人就能看见。随后,神婆就开始下判词。这判词不象别的神婆那样唱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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